用一纸协议无法获取贸易与就业“一劳永逸”的平衡,而用“堵”的方法解决市场的真实需要,也总会生出很多措手不及的后果
★ 本刊记者/陈晓 冯亦斐
欧盟贸易委员彼得·曼德尔森(Peter Mandelson)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相互掣肘的困局。
2005年6月,当曼德尔森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商务部长薄熙来在最后一分钟达成中欧纺织品谅解备忘录的时候,他高调地将这个谈判结果称为一个“一劳永逸的全面协议”。当时,欧洲大陆的纺织业,确切地说,是南欧和东欧部分国家的纺织业均称,正遭受着来自中国纺织品“汹汹的冲击”。而这个6月协议宣布,从2005年7月20日起,对中国今年上半年出口激增的10类纺织品设置限额。
但现在,他却不得不为这个协议重新伤脑筋。而和上次手握“欧盟可以自动启动贸易保护”的利器时相比,2005年8月25日抵京谈判的欧盟官员,要低姿态得多。
积压成山的海关和嗷嗷待哺的市场
困境最早出现在欧洲海关。
已靠港的衬衫、文胸和套头衫现开始在欧盟各地的海关堆积,此前这3类纺织品进口数量已超过中欧6月达成的进口限额。据英国《金融时报》提供的数据,迄今扣押在欧盟海关的服装已接近7600万件。
但另一边,却是嗷嗷待哺的欧洲市场,尤其是已经完成产业转型,国内缺少纺织业的北欧国家。
据英国的《金融时报》报道,英国包括马克与斯宾塞在内的所有大型连锁零售商都受到了影响。马莎(M&S)公关部的一名工作人员们婉拒了本刊的电话采访。一名发言人道出了其中的原委:“我们不想惊动人们,那样会把顾客吓跑。”
但英国驻欧盟零售商协会负责人阿拉斯迪尔·戈雷帮他们表达了这样的担忧:“这场对华贸易的最大危机影响极大,秋季商品供应在很大程度上将中断。”
市场上的缺衣少穿,已经影响到了年底的圣诞礼物。丹麦最大的纺织品集团Bestseller首席财务官保尔·劳尔森(Poul Lauersen)对记者说:“今年圣诞树下的礼物包里不会有衣服了。”该公司的针织品、女式衬衫、上衣、长裤均告紧缺。“虽然商店里不会空荡荡,但我们的秋季服装系列还缺许多品种”, 劳尔森先生说。
零售商们将所有的狼狈,都怪罪到今年6月签定的中欧谅解备忘录。当2005年6月中欧纺织品谅解备忘录签定的时候,不少人认为欧洲企业不敢下单,中国企业不敢接单的局面结束了,贸易环境将趋于稳定。但现在才看到,一个“存在严重差错”(曼德尔森语)的协议,会在短时间内让市场重新陷入飘摇。而这种不确定性再次导致了企业交易的畏首畏尾。
“他们不理解零售业是如何工作的,他们甚至都不屑于来问问。欧盟压根就没有来咨询一下我们,‘6月签署的谅解备忘录中的条款能否起作用’ 这是一个大错误。”阿拉斯迪尔·戈雷对本刊说。
一个月的空当期和市场的抢跑
7月开始,潮水般涌入的罩头衫、衬衫、女式内衣,开始在欧洲各国海关堆积如山。
“当一个有需求的市场,遭遇突然限额的时候,经商者最容易对市场来年的需求,做出紧缺的判断。为了抢得市场先机,他们通常会做的决定是抢着下单”。商务部国际贸易经济合作研究院研究员梅新育说。
“政策一下来,欧洲方面就催货,我们就开始抢关”。虫嫂对本刊说。她是福建泉州晋江地区一家内衣花边厂的老板,货物直接供给当地最大的出口欧盟服装厂。
从今年5月开始,福建及长三角地区的纺织出口业,都经历了两轮抢关。
5月初,由于上半年中国纺织品出口的井喷行情,中国政府决定实行自限。虫嫂从当地报纸得知,从2005年6月1日开始,国家将对所有出口的纺织品,每件多征收1块人民币的关税。
为了抢在6月1日前出货,虫嫂的工厂不眠不休,加班近1个月。
6月31日,中欧纺织品谅解备忘录签定。规定在限额实施之前,有1个月的“管理空当期”。在此期间,纺织品出口不受限。于是,出于对市场缺货的恐惧,欧洲厂商开始纷纷加货,以图在这一个月管理空当期内,囤齐满足一冬需要。
中国商务部负责人在答记者问中公布,六七月纺织品出口均突破百亿美元。以套头衫为例,欧盟的进口许可证发放数量达到1.2亿件,相当于前4个月进口总量的150%。
“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在6月协议签定后追加的订单”,梅新育说。
中国企业供货的高效,在这次抢关中发挥得淋漓尽致。中国企业和欧洲的贸易方式主要是FOB(装运港船边交货)。“当货物离开中国港口的时候,就已经付清货款,以后的风险损失,和中国企业没有关系了”,梅新育说。
从5月到8月,数千艘载着中国裤子、罩头衫的货船接连离港,最后积压在欧洲海关,酿成“自二战以来最大的服装危机”。“但这些堆积的货物大部分都已经完清货款”,梅新育对本刊说,“可以说,我们是以轻松的心情,来看待这场危机的”。
但对福建、广东,乃至整个长三角的出口大户来说,新的危机已经隐现。经过一轮出口高潮后,“新的订单比前2个月少了近三成”,虫嫂说。
欧洲零售商们有不得已的苦衷,由于新的谈判需要的时间和结果无法预测,“对于一些产品,如胸衣,我们不得不取消所有在十一、十二月的订单,这意味着中国企业今年下半年大多时候的工作都白做了,这对于中国来说,是一个很大的问题”,阿拉斯迪尔·戈雷说。
没有完美的解决之道
谈判于2005年8月25日在北京重新开始。虽然海外媒体一向将中国政府的谈判风格评价为“表现温和”,但英国金融时报评论,海关的积压危机让中国政府手里“捏了一手好牌”。
“说到底,这是我们欧洲自己的问题,”一位欧盟官员如此坦承。
据接近谈判的人士透露,欧盟谈判代表提出了三个解决方案:
第一种方案是将部分受阻商品排除在今年的配额之外,因为它们是在配额制度完全实施前本着诚意订购的。“目前受阻的商品,大部分是去年年底签的订单,或在此基础上增加的。”梅新育说。
第二种方案是调用一些尚未用足的商品配额(比如棉布)等,来补充一些超配额订购的商品,如套衫或文胸等。据欧洲海关数据显示,已有零售商向布鲁塞尔要求 2倍于现在限额的套头衫数量,但棉布限额还没有达到。
第三种方案是将一些超过限额的商品从明年的中国配额中扣除,此案目前是欧盟方面最盛行的观点。但国内专家认为这是饮鸩止渴的做法。 “中国公司为了今年的出口井喷已经增加人工和设备”,梅新育说,“挪用明年配额,中国明年的出口市场将大大缩小,增加设备的中国企业会为此付出代价。”
等待也是一种选择。“撑到2008年,限额全面取消,日子就好过了”,温州服装商会外贸处负责人对记者说。但等待3年,绝对不是中小企业占据多数的纺织业的出路。
作为此次受损最严重的欧洲零售商代表,阿拉斯迪尔·戈雷认为欧盟在制定政策时,最重要的是“明白什么能起作用,而什么是无法起作用的”。用一纸协议无法完成贸易与就业“一劳永逸”的平衡,而以“堵”的方法解决市场的真实需要,也总会生出很多措手不及的后果。
“这或许可以作为正在进行的中美纺织品谈判的一个警示”,梅新育这么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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