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勃勃大王
今日的大雪可曾见过那时的荒唐？ 张玉军摄B128
明朝，是一个让人感觉有点怪异的朝代。用现在的眼光看，这个朝代的帝王几乎都可以用“酷”来形容，有的是残酷，有的是冷酷，有的就是当下流行的“酷酷”。讨论一个王朝可以从很多角度，这其实是一项比“红楼梦研究”有意思得多的工作，毕竟那么多史实和那么多谜团摆在那里。可惜，人们被“君非史家，安可言史”的习惯禁锢得太久了。
令人庆幸的是，上述那八个字的时代终于过去了。
除了必须读的孟森先生，历史还可以有轻松，甚至更接近其本来面目的读法。诚然，穿凿附会，野史妄言是我们绝对不取的。
当每个人都热衷于了解自己国家的过去，并利用自己的头脑去深刻思考未来的时候，我们欣喜地看到，历史迎来了属于自己的“POP时代”。
回首当年，绮楼画阁生光彩。朝弹瑶瑟夜银筝，歌舞人潇洒。一自市朝更改。暗销魂，繁华难再。金钗十二，珍履三千，凄凉千载！
这首词是明亡之际松江美少年夏完淳的伤怀之作。绮楼盛境，帝国繁华，转瞬间皆成梦忆。
今人翻检史书笔记多了，就会发现，明朝，是一个自始至终欲望膨胀的年代。其实，欲望，绝非一个贬义词。人之所以为人，欲望乃基本的原始驱动力。明以来，“童心说”、“性灵说”、“情教说”等哲学思潮，都是不断呼吁人们要打破禁欲的桎梏，鼓励众生去追求人生的欢乐，并竭力尊崇人之为人的情感意志。可惜的是，抛开明后期非君抑尊思想的进步意义不讲，明朝社会，自上而下，由始至终，爱恨骋意，倨傲以狂，狂放自适，喜乐贪欢，最终皆归并成为个体欲望和群体欲望的无限放纵。
个体性和社会性欲望的无限膨胀和放纵，最终导致了明朝的灭亡:明太祖朱元璋刑网四布的统治欲，明成祖朱棣骇人听闻的杀戮欲，明英宗朱祁镇、明武宗朱厚照毫不负责任的嬉乐欲，明世宗朱厚璁、明神宗朱翊钧爷孙财迷心窍的贪攫欲，明熹宗朱由校放任自流的淫乐欲，明思宗朱由检刚愎自用的控制欲。同时，在这些迷狂帝王的欲海中，李善长以营党欲，朱高煦以篡夺欲，王振以虚荣欲，刘瑾以把持欲，严嵩、张居正以求权欲，魏忠贤以变态欲，吴三桂以私情欲，无遮无掩、放荡恣肆地在近三百年间狂暴地躁动，横溢泛滥，莫有止息。最终，欲望湮没了一切，家倾国亡，同归于尽。
明的“纵欲”，完全是“贵已贱人”的放纵。竭性慢人，既非兼爱，又非尊身。纵观应为“社会良心”的士大夫阶层，负性、使气、矜夸、浮躁。即使在他们淋漓挥洒的诗文中间，我们看到更多的是戾气而不是霸气，是狂狷任性而非个性张扬，是浮躁阴鸷而非明朗任侠，是纵情放荡而非率情求真。于是，在纵欲之后，迷惘、凄苦一涌而上，理性与克制成为了真空，道德感被从社会人群中抽离几尽。
万历年间《顺天府志》中所描写人欲横流、穷奢极欲的社会现象，即使对于今天也极富警省性。
有明一代，总体上讲，除了朱棣“靖难”以及最后十几年内外交困的两个时期外，对外武装冲突和境内离叛都不算严重。从“大局”上观察，明帝国社会大多时间，商品经济发展迅速，文化传统方面极具总结性。
但是，明帝国政治、文化、经济的发展，如果放置于当时世界意义的大舞台上观察，就难免显得逊色。十五、十六世纪是世界性的地球大发现和大航海时代。当郑和的辉煌远航被当做滥费国帑而遭故意尘封之后，中国人的冒险意识和进取精神，逐渐皆为泱泱大国心态和科举场屋钻营所遮蔽。放纵享乐的低俗欲望，取代了原先勃勃拓展的高尚萌动。
成熟文明的崩溃，并非在于社会与个人陷于纵欲状态下的麻木不仁。值得注意的是，明帝国灭亡前连一个让人喘息的回光反照时期都未曾享受过，但它也非经历过五代十国那样长久的“末世”期。万马齐喑中，在无尽的高压之下，昔日天真率直、极富文明创造力的人民，日益成为柔懦和忍耐的“顺民”，民族性格变得消沉、靡顿和繁琐。
汤传楹在其《闲杂笔话》中这样写道:“天下不堪回首之境有五:哀逝过旧游处，悯乱说太平事，垂老忆新婚时，花发向陌头长别，觉来觅梦中奇遇……然以情之最痛者言之，不若遗老吊故国山河，商妇话当年车马，尤为悲悯可怜。”伤痛悼惜之中，回首明朝，风流如梦，绮华成空。
苦涩之余，陈子龙一诗述怀:独起凭栏对晓风，满溪香水小桥东。始知昨夜红楼梦，身在桃花万树中。
一个朝代终于完结了。(此书由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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