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丹下课就能重铸辉煌吗？

　　媒体思想之何三畏专栏

　　初看“十博士联名呼吁媒体抵制于丹”的消息时，还以为是有人搞恶作剧，或者于丹的书商搞出的一个卖书的花招。再一看，真还是有名有姓的“十博士”，而且文章写得忧患深切，显系真正文化人所为。

他们“希望，《百家讲坛》应立即让于丹下课，并向全国人民公开道歉”。因为“只有这样，中国人才能够重建我们的精神家园，中国文化才能在新世纪里重铸辉煌，我们的生活才能更加和谐”。

　　说实话，单就这个事情本身，似乎评论价值不大。因为看起来它不太经得起推敲。如果“百家讲坛”不“让于丹立即下课”，“我们的精神家园”和“中国文化的辉煌”，以及“社会和谐”，都没有了指望，显然，以讲孔子庄子的方式要达成这么大的破坏，是很需要一点时日的。这个推论和前提不相匹配。而要“百家讲坛”或者于丹“向全国人民公开道歉”的希望，更显然是会落空的。

　　“百家讲坛”不过是让于丹讲了孔子庄子。“十博士”的意思是，于丹讲得不好。这可能是对的。并且还可能是，“十博士”中每一个都比于丹讲得好。但是，“百家讲坛”被于丹一家独占了，使“十博士”不能去讲。当然，他们也可能不屑去讲。既不能又不屑，“十博士”还可以有所作为吗？有啊，例如，你可以批评他们。在今天，在“十博士”的文化诉求范围，表达还是没有问题的。还有，就是你讲我也讲，我争取讲得比你还大声。这在今天，在“十博士”的文化诉求范围，也是可以做的(“百家讲坛”去不了，你可以去找别的台，反正现在的文化讲坛除了回到古代，没有别的可讲，我相信除了中央台，还有别的台说不定正在等“十博士”呢)。

　　所以，我认为“十博士”的文化策略是不对的，跟“百家讲坛”赌什么气呢。拿你们所捍卫的传统文化中的两个代表人物孔子和庄子来说，他们就不会像你们这样孩子气。庄子很有主张，他没有权，基本上居于“十博士”的地位，他“不屑”去“讲坛”讲，但从来不说把哪个拉下来不让讲。孔子喜欢讲，他主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让讲话，肯定是每一个“己”所不欲者，在没有权力的时候，孔子基本主张这样的“言论自由”，不要求人家闭嘴。只是一旦有权，就治了少正卯“言论罪”。

　　有条件不让别人说话就不让别人说话，这大概是传统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吧。在传统文化里，无论政客或是文化人，都不乏一种“有我无他”的英雄气概。就像毛泽东青年时代的一首以青蛙咏志的诗中说的:“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仿佛是为了互相呼应似的，在“十博士”发出呼吁的同时，全国政协委员、科学院学术委员喻权域先生，就在呼吁全国人大制定《惩治汉奸言论法》。这个呼吁跟“十博士”的呼吁的相通之处，在于都是希望通过外力消灭不符合自己的意志的言论。一个是寻求可以“对社会舆论予以正确引导”的“媒体良知”，进行文化清场，以达成让于丹之流下课的目标，一个是希望由法律对言论进行裁判。从这样的事例中，我们应该看到，宪法规定“言论自由”而不规定“言论罪”真是非常必要的人类文明成果，因为否则的话，世界上就有了合法的言论判官。当然，对于喻先生的呼吁，可能就不全出于传统文化了。

　　“十博士”是以护卫传统文化的名义联名呼吁的。传统文化的确很重要，肯定需要继承，问题是怎样继承。在今天的文化现实，已经有一种向古代社会“裸奔”的架势，所以叫裸奔，是指它似乎尽量不愿给历史带去丝毫现代观念，像鸵鸟似的把头埋进过去，甚至以现实的需要强解古典。这是非常令人困惑的事情。到底我国传统文化是不是包含了现代社会的全部信息？连外交部新闻发言人，也送给美国人“一个大礼包”:请他们读四书五经！这样的礼物凭什么拿得出手？

　　说到电视，它作为大众传播功能最强的文化机器，在制造落后文化的进程中，已经领了首功。它正在加紧从传统文化和封建故事中推陈出腐，古为今用。《百家讲坛》不会请到有志于用现代人文观念去冲洗过去那些阴暗的历史智慧的讲家(相对说来，讲论语和庄子的于丹可能是最好的一个)。古装戏席卷了电视剧的大部分江山，成为抗拒现实矛盾的有力武器。重要的是，当《汉武大帝》借尸还魂，喊出“朕毕生所求就是国家强盛，民族复兴”和“燃烧自己温暖大地，任自己成为灰烬”的主旋律的时候，当《康熙王朝》唱道“我真的还想再活500年”，和用“有道是得民心者得天下，又何惧身后骂名滚滚来”的主观唯心主义历史观为雍正王朝正名的时候……人们觉得这简直在遵循传统文化，建设“和谐家园”！“十博士”也不觉得他们是否比于丹更应该下课。

　　没有宽容，就没有文化。于丹可以讲，“十博士”也应该讲。古戏可以演，现实也应该关照。否则就没有“和谐家园”。

　　(作者系南方人物周刊主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