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文章:期待城市化生存
二代农民工基本没种过地,他们的多种愿望只有在城市中得到满足
文/《瞭望》新闻周刊记者葛如江项开来王攀杨玉华
马姝瑞蔡敏黄豁王金涛
与十年前相比,如今进城打工的新一代农民工有了温饱以外的更多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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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有文化,眼界广,需求多,不会为基本生活条件的满足而止步。他们期待融入城市,期待更现代化的生活方式,期待精神生活的丰富。当他们的愿望与现行的用工条件形成较大落差时,一系列新的冲突浮出水面。
接受《瞭望》新闻周刊采访的多位专家都认为,外在环境的压力和内在需求表明,逐步给农民工以城市生活、城市待遇,将成为未来一段时间的重要社会趋势。
农民工待遇依然偏低
福建晋江是全国百强县。当地人口103万人,外来人口达100万人,绝大多数是农民工。
晋江城市不大,企业众多,商铺林立,繁华非同一般。在这里,街上白天人流稀少,上午很多门面不开门。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各个宾馆便开始兴旺起来,逛街的人们也多了起来。
商店的老板告诉本刊记者,晋江的晚上最热闹,一直到下半夜,街上都是人来人往,即便是北京的王府井、上海的南京路也没法与之相比。因为白天工人要上班,没时间出来,晚上9点工人下班后,街市才繁华起来,以此形成了晋江“夜景”。
这个夜景也许可以称为“加班夜景”。
一天晚上9点多钟,《瞭望》 新闻周刊记者来到晋江市捷龙豹鞋业公司。正在生产线上的安徽怀远县民工赵伟说,他来这个厂一年了,每月最多能挣1200元。但工作压力太大了,几乎每天加班3个小时,每天晚上10点左右才能下班。
农民工加班是普遍现象。据调查,珠江三角洲的农民工每天工作8小时或以下的仅占19.4%,80.6%的农民工工作超过8小时,工作8~12小时者占72.7%。每月没有休息日的占到近一半。
按国家规定,公民每月法定工时大约为180小时。《瞭望》 新闻周刊记者为赵伟算了一笔账:每天加班3小时,再加上双休日加班,每月共超时加班162小时,相当于一个月干了两个月的活。以他最高工资1200元算,实际上他每月的法定工资不超过600元。这一标准低于当地政府规定的工资标准。
1200元月工资在广东、福建已经算是中等以上水平。
共青团广东省委的调查说,目前,只有20%农民工拿到广东省全省职工工资的平均水平。农民工初次就业月工资收入在600元以下的占33%,月工资在1000元以下的占70%。
另一方面,“社会保障难以落实也是对农民工权益的一大侵害!”福建省泉州市劳动和社会保障局苏渊明局长介绍,按照规定,企业用工必须办理工伤、医疗、养老、失业和生育等5大保险。按福建省政策,5大保险保费约占工人工资总额39%,也就是说,如果一个工人月工资为1000元,企业就要支付保险费近300元。但目前,企业支付的保费不到应支付总额的1%。
出现这一情况,一是政府领导认识不到位,怕参保增加外资企业或私营企业“负担”,影响了投资环境。二是政府职能部门执法不严。三是企业逃避责任,不与农民工签订劳动合同。目前,泉州市劳动合同签订率不到50%。
没有签订合同,意味着打起官司来企业可以不负责任。据共青团广东省委调查,广东接触职业危害的职工有近1000万人。一旦出现工伤事故,农民工的命运是悲惨的,很难得到合理的赔偿,他们只有把伤、残、病带回老家,社会矛盾又由城市转嫁到了农村。
维权门槛难以跨越
今年21岁的贵州女孩杨艳,已有3年打工经历,她现在是晋江一家鞋厂的工人,而此前,她在广东惠州打工。她说,少数私营企业不仅不与工人签合同,还扣留身份证,扣押保证金,限制自由。
“像杨艳遇到的情况,现在已不多见。”泉州市总工会保障法律部吴章伟部长说,“但在农民工待遇低下之外,维权难的问题依然是农民工和工会组织最为痛心的事。”
泉州市华达律师事务所赖忠惠说,侵害农民工利益是一种普遍现象。
面对侵权,工会和劳动部门的手段十分有限。农民工试图通过法律维权,但程序复杂,工人时间上拖不起。有的官司要农民工举证,但大部分权益受损的农民工连合同都没有签,更无法举证。这在客观上造成了法律不帮穷人的现象。
最近她代理的一起官司就是例证,在诉讼阶段工伤事故中的农民工向法院申请对企业财产保全,但法院要求农民工提供数百万元的资金担保。已是身无分文的农民工,如何提供巨额担保?
吴章伟部长说,现行法律对农民工维权不利。一是现有法律落实难。以企业加班为例,泉州市的企业几乎没有不加班的,而且不按国家规定给加班工资。一些企业晚上加班,却说是工人三班倒。执法部门很难查处。二是制度不完善。现在大部分企业是计件工资,做一个产品或一道工序给什么工资,没有标准,即便发现工资过低,也无从查处。三是工会负责人是企业的雇员,履行职责阻力很大。如果为工人说话,就有可能把自己的饭碗砸了。
就这一点,泉州大泉赖氨酸公司的庄镇民体会很深。一次,公司让5位员工下岗,作为工人直选出的公司工会主席,他想为工人说话。没想到,公司以他上班时间洗衣服为由给他记大过处分,降工资200元,并把他的工作从车间化验员调去烧锅炉,一天三班倒。他向劳动部门提出仲裁,但败诉。再仲裁,裁定他胜诉。但公司又要开除他,在开除留用期间,把他的工作又从烧锅炉调去当门卫。
官司打了好多年,在各级工会和劳动部门的关心下,他得以“官”复原职,被下岗的5人有4人重新上岗。庄镇民说,多年的官司让他明白一个道理,这些企业老板只知道攫取利润,而不考虑工人权益。在现有的环境和法律框架下,农民工维权太难了。
二代农民工寻求幸福感
2006年12月初的一个夜晚,福建省晋江的一个网吧里,18岁的湖北恩施小伙子胡明坤给本刊记者讲述了他的孤独感受。
小胡去年初来到晋江打工。他在一家鞋厂做车工,现在月薪也有1000多元。他告诉记者,刚拿到工资时,心里特别高兴,终于可以花自己挣的钱了。头几个月,他花了很多钱买了新衣服,把自己打扮得像一个地地道道的城市人。但后来,一下班以后,就感觉很孤独,除了上网聊天,他没有别的活动。他说:“城市人不愿和我们农民工打交道,在厂里,老板遇到工人,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我们感觉老板很冷漠,在他眼里,我们农民工就是为他赚钱的‘机器’。”
和小胡一样,孤独、自卑、精神匮乏是不少农民工生存现状的普遍特点。
共青团广东省委调查,有67.1%的农民工认为企业生活枯燥乏味,感到“苦闷”、“无聊”。广东佛山市南海区劳动局就业科周伯伦科长说,现在的农民工不光是干活,还需要有文化娱乐,他们希望能够在工作之余,享受到丰富多彩、贴近实际、健康进步的精神食粮。
据调查,现在农民工中20~35岁的农民工占60%以上,他们都是青壮年,处于年轻而躁动的时期,工作之余的空虚,只有通过看电视、看录像、打牌或到一些不健康的娱乐场所去来填补。
由于孤独而引起的性压抑,已成第二代农民工生命中另一种不能承受之重。泉州市公安局政策研究室主任、犯罪心理学副教授陈本兰说,农民工中赌博、卖淫嫖娼、酗酒等不良行为较为普遍,部分独身在外的男女青年农民工以滥交朋友来填补精神空虚,把这种畸形的男女关系作为发泄和寄托对象。不少男性青年农民工都有1个以上的女朋友,“换女朋友像换工作一样频繁”。
共青团广东省委的调查显示,在回答“据您所知,其他跟您一样在城市打工的人很久没有过性生活了,他们会选择干什么”这一道选择题时,男性农民工21%选择“找小姐”、18%选择“整夜睡不着”、18%选择“喝酒麻醉自己”、25%选择“看黄色录像”或“讲黄色笑话”;女性民工有19%选择“拼命干活发泄”、5%选择“强忍着”。
陈本兰说,第二代农民工与一二十年前的农民工(指第一代)相比,最大的区别,就是有文化,心理需求高,比较追求物质和精神的享受,渴望过上幸福的生活。
但是,他们感觉得到的少,现实与理想差距大,因此,现在的农民工幸福感越来越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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