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座村庄日渐沉陷,有一种东西也悄然而逝 当这座村庄日渐沉陷,有一种东西也悄然而逝 王玉珍如今住着的村委会原办公室,也早已被划定为危房。
今年春节,她家连团圆饭都没有吃,甚至,都没有包饺子,只是胡乱煮了一点东西吃。
“人都活成这样了,哪还想得起来包饺子。”老太太皱起一脸皱纹,环顾她那只有12平方米的居室。一床一柜一几一沙发一火炉,几乎挤满了房间的三分之二。只有门前的春联依然鲜艳,给这里增添了些许生活气息。
今年大年初一凌晨,她与同住一栋楼上的李小志一家共同烧了一堆年火,这年就算过完了。而此前几年,她甚至连年火都懒得烧。
他们的楼下是一个大院,院子里的杂草郁郁葱葱,遍地垃圾。唱戏的舞台孤零零地竖在院子里,空荡荡的。鸟儿们在舞台的顶部扎了窝,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好久都没有唱戏了。以前,每年元宵节,村里都会请外面的剧团来唱一出。王玉珍喜欢听戏,戏台前少不了她的身影。可现在“即使有戏也没心情听了”。
四五年来,没有新媳妇嫁到大安头村。“村里小伙子想媳妇都想疯了。”一些小伙子无奈到女方家倒插门。可即便如此,村里30岁左右的大龄青年已接近30个。因此,大安头村,又被村里人戏称作“亢汉(光棍)村”。
“家不像家,村不像村。”王玉珍抱怨道,“现在的村子死气沉沉的,没有一点活力。”
村里的小卖部半天没有人进来买东西,店主干脆闭目养神。不少货物落满了灰尘,他也不擦,似乎也不指望能卖出去。除了必需的日常生活用品外,这里没有更多的品种。
“以前村里很热闹。”王玉珍说。在房子没有出现问题前,逢年过节,红白喜事,小孩满月,学生上学,都会有亲戚朋友捧场,吃喝一通,乐上一通。
李小志也很怀念从前的岁月,他认为“那种日子过得富足并充满诗意”。
那时,村里的男劳力,基本都在外找到了吃饭赚钱的饭碗,日子过得“比较风光”。水泥预制板结构的楼房盖了起来,豪华的家具和新潮的电子设备搬进了家,衣服光鲜了,日用奢侈品也多了起来。男人们隔三差五就会邀朋呼友,搞点新鲜的肉食,炒上几个时令蔬菜,或浅酌,或痛饮,吹吹牛皮,发点牢骚,说点闲话。趁午后或夜晚的空闲,几个人凑在一起,下下象棋,打打扑克,玩玩麻将,时而争得面红耳赤,时而笑得合不拢嘴,度过了一段段欢快时光。女人们打着毛衣,纳着鞋垫,东家长西家短地扯着闲话,时而开怀大笑,时而掩口吃吃。
没有病人或不出诊的时间,李小志也喜欢凑在人群中,开句玩笑,讲个笑话,乐呵一阵。但这几年,他跟王玉珍一样,“再也没有什么心情了”。
这么长时间,政府也该给我们想出办法了吧 王玉珍一早就要到镇政府找领导,希望领导告诉她以后怎么办。她把这叫作“上班”。
自窑洞坍塌后,她抽时间就去镇里“上班”。路走了不少,路费也花了不少,话也说了不少,可她依旧还住在危房里。
她的房子坍塌后,村支两委和寺河煤矿都派人看过现场,最终没有人告诉她以后该怎么办,她也没拿到补偿款。王玉珍最后都懒得让人再去看房屋废墟,也懒得一遍遍重复自己的不幸。现在,她只想知道以后她该怎么办,村里人该怎么办。
“跑了好几年,我也知道没什么希望。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一趟趟找政府。”她擦了擦眼泪,捋了捋白发,挎上包裹又上路了。
村子里来了一辆收购粮食的三轮车。响亮的吆喝声,并没有调动起村里人卖粮的热情。萧条的生意让这两人打不起精神,一个人坐在石头上开始打盹。
“没人敢卖粮,手头再紧,也不敢卖掉保命粮。”坐在石头上晒太阳的老头说。
傍晚,“下班”回来的王玉珍带来了村庄集体搬迁的消息。不少人挤到陈小娥借住的家,听王玉珍讲关于村子命运的消息。
等王玉珍说完,大家七嘴八舌,开始发表自己的看法。有人说,附近有村子集体搬迁的,可搬来搬去,搬不出沉陷区,说不定哪天又会出问题。也有人说,搬出去后又面临新的问题,比如种地,就不好解决。
议论了一会儿,大家又追问王玉珍这个消息的真伪。
“我也不知道准不准,是在镇上听说的。明天我问问。”王玉珍起身走了。
其他人又议论了一会儿,随后也散了。剩下陈小娥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儿。
厨房里摆有两套厨具,一套是主人的,一套是陈小娥的。两套厨具占据了大半个厨房的空间,本就狭小的空间显得更加拥挤了。而她现在住的房间,因为没有自己的家具,衣物和床上用品只得摆放在沙发上,堆得像一座小山。
陈小娥一直想在墙上钉几个钉子,把一些零碎东西挂起来。可是丈夫不让,因为这不是自己的房子,不能随便钉钉子。
“将就着过吧。”陈小娥叹了一口气。
“这么长时间,政府也该给我们想出办法了吧。”她的丈夫接过话头。
山里的夜逐渐冷了起来。夫妻二人相视而坐,沉默不言。
突然,外面跑进来一条狗,她的丈夫叫了一声:“钱,过来。”狗本来没有名字,他随口给它起名叫“钱”。陈小娥忍不住笑了:“就你俏皮话多,可是派不上正场。”气氛一下子活泼了好多。
照片:王玉珍和她坍塌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