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争议案件井喷十二年

　　本报记者 廉颖婷 陈虹伟

　　最近的12年中，劳动争议案件数量增加13.5倍

　　2007年6月29日，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二十八次会议表决以高票通过了劳动合同法。2008年1月1日，该法将正式实施。一部具有强烈时代印记的全国性法规，将背负着所有劳动者的希冀，开始履行它的职责。

　　“劳动合同法对劳动关系的影响至少是10年。它为劳动者提供了新的保护。”劳动合同法主要起草者之一、中华全国总工会民主管理部部长郭军对法制日报记者说。

　　7月23日，全国人大法律委员会主任委员杨景宇公开指出，“近些年来，劳动争议案件和因劳动纠纷引发的群体性事件呈不断上升的趋势。1995至2006年的12年中，劳动争议案件数量增加13.5倍；集体劳动争议案件数量增加5.4倍”。

　　在劳资矛盾日渐普遍尖锐的大背景下，新出台的劳动合同法无疑给了劳动者一个保护自身合法利益的利器，长期以来形成的劳资双方不对等的现象，也将“有望实现相对平衡”。

　　劳动关系有失平衡

　　“劳动合同书面签订率低，出现劳动争议时劳动者的合法权益得不到有效保护；劳动合同短期化，劳动关系不稳定；用人单位利用自己在劳动关系中的强势地位侵犯劳动者合法权益，甚至强迫劳动者签订"生老病死与用人单位无关"之类的违法条款。”这三点基本涵盖了劳动争议案件的特点

　　在国际快餐业巨头肯德基做搬运工作的徐延格，两年前被肯德基辞退。徐延格起诉北京肯德基有限公司，要求支付其当月工资以及经济补偿金等费用。

　　法院审理认为，原告与时代桥公司签订有劳动合同，该劳动合同确立了原告与时代桥公司之间的劳动关系。后原告作为时代桥公司的职员被派遣到被告处工作，故原告虽曾在被告处工作，但双方未形成事实劳动关系。现原告以与被告存在事实劳动关系为由向被告主张权利，于法无据，法院不能予以认定。

　　随着劳动关系的多样化，劳务派遣和逆向劳务派遣，成为近年出现的新型案件类型。

　　“一般来说，用人单位使用劳务派遣人员主要是为了节约成本。”上海社会科学院劳动关系研究中心特邀研究员、劳动法专家石先广说，“用工不招人、招人不用工，形成两不管。最终用工单位与劳务派遣公司相互推诿。而且合同信息不对称，这对劳动者伤害很大。但劳动合同法对劳动派遣会有很大的规范作用”。

　　除了我们熟悉的建筑业、保姆，事实上包括通信业、银行、机关单位等都在使用劳务派遣人员，而且数量宠大。仅建筑系统使用的各种形式的劳务派遣工，就超过一千万人。

　　目前我国劳务派遣主要集中在三大领域：一是建筑领域进城务工人员的劳务派遣，以建筑单位、农民工整建制队伍、农民工三方组成，建筑单位与农民工整建制队伍签订建筑劳务合作合同，农民工队伍与农民工签订劳动合同，将其派往建筑单位提供劳务；二是外资企业在助理、秘书、程序员等中层以下的职位启用劳务派遣人员；三是企业为解决下岗、富余员工的再就业问题而开展劳务派遣工作的，其目的是解决在编职工的就业问题。

　　农民工劳动争议案件近年来也不在少数。

　　据统计，目前农民工劳动合同签订率不到20%，如果没有用工单位签订的书面劳动合同，劳动关系就无法确认。而用工单位对劳动工资、工作期限、劳动保障条件等，一般都是口头承诺。

　　“农民工劳动争议案件的首要特点就是没有劳动合同。再加上他们没有收集证据的意识，争议案件处理时间长，所以农民工劳动争议案件结案率普遍不高。”石先广说。

　　有资料显示，1995年至2005年10年间，全国共立案受理劳动争议案件132万件，涉及劳动者443万人。

　　“劳动争议主要是因为履行、变更、解除、终止劳动合同而引发的纠纷，类型涉及工资、经济补偿金、保险、档案、竞业禁止、培训违约等。”北京市朝阳法院民一庭副庭长陈晓东介绍。

　　此外还有“解除合同补偿金的支付、工伤事故赔偿、企业改制或股权变动引发的纠纷”等等。

　　劳动争议案件呈现多样化趋势。

　　“虽然劳动争议的金额不大，但矛盾尖锐，而且群体性劳动争议逐年上升。”陈晓东说。

　　用人单位违法用工、劳动监察机关执法不力、劳动者的维权成本较高周期长、劳动争议解决渠道不畅。这些导致了“劳动合同签订率低，出现劳动争议时劳动者的合法权益得不到有效保护；劳动合同短期化，劳动关系不稳定；用人单位利用自己在劳动关系中的强势地位侵犯劳动者合法权益。”

　　这三点基本涵盖了劳动争议案件的特点。

　　郭军用时代变革的纵向划分，给了日趋增多的劳动争议案件一个合理的解释。

　　1976年到1986年期间，劳动关系的构成实际上是劳动者与国家之间的劳动行政关系，是行政化的阶段，较少发生劳动争议；1986年到1996年，是市场化过渡的阶段，开始出现劳动争议案件；1996年到现在，劳动关系真正进入市场化。对劳动关系的调节和规范，也转变为以法律手段市场自行调节。

　　“这段时间会出现很多问题，劳动争议日益增加。这就需要有一部明确的法律来规范。”郭军说。

　　劳动法已无法适应社会变化

　　随着劳动力市场的发展，劳动法已经滞后。

　　所以劳动和社会保障部又出台了很多规定，法院也会出司法解释。这使得法院在审判劳动争议案件的过程中，往往发生规定冲突

　　除去社会变革的原因，相关法规的滞后以及不完善也是劳动争议频发的首因之一。

　　“1994年颁布的劳动法在许多方面只是一些原则性规定，不具备可操作性和可执行性。同时，剧烈的经济和社会变化，让劳动法已经越来越无法适应这种变革。”

　　尽管劳动法为我国经济体制转型提供了重要条件，但是有关劳动合同的规定比较原则、可操作性较弱，因而难以有力地保护劳动者的合法权益。”

　　之后，虽然最高人民法院最新的司法解释《关于审理劳动争议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多少弥补了立法上的不足。但是，大量规章制度之间存在着冲突，有些规章还极易产生歧义。

　　“随着劳动力市场的发展，劳动法已经滞后。所以劳动部又出台了很多规定，法院也会出司法解释。这使得法院在审判劳动争议案件的过程中，往往发生规定冲突。”陈晓东说。

　　“比如，对于劳动者的劳动关系的看法，民事审判中认为劳动者只能存在一个劳动关系(非全日制职工除外)，但劳动部发布了一个关于工伤保险的规定，又认可两个劳动关系，要求两个单位都上工伤保险。”

　　此外，新类型案件缺乏法律规制。由于一些新类型案件劳动法中没有规定，司法解释也没能涉及，法院审理案件就会面临无高位阶法律可用的境地。

　　“以前劳动者打官司很难，一般劳动争议都在一年时间，而且最终得不到赔偿。特别是劳动合同一年一签，虽然有劳动法，但企业要想规避非常简单。”北京市京元律师事务所律师王明说。

　　劳动法对于劳动合同制度虽有一些规定，但是并不详细，也跟不上劳动市场的发展。为此，劳动部出面制定了大量规章制度，内容庞杂。

　　“这些大量的规章需要进行系统梳理，而且规章法律位阶不高，适用存在难度。比如对于经济补偿金，劳动法未作详细规定，而只有劳动部一个部门的规定。”陈晓东说。

　　我们需要怎样的劳动法

　　长期以来，劳动者在劳动力市场或者是劳动关系当中处于弱势地位。

　　“劳动合同法的宗旨是维护劳动者的合法权益，是贯彻劳动法的立法宗旨，是对长期以来这种不衡的劳动关系进行校正，对劳动者有一个适度的倾斜。但不是说不保护企业利益，而是保护双方利益。”郭军说。

　　劳动合同法对劳动者适度给予倾斜，“恰好是为了更好的能够使双方相对的地位更加平等”。

　　“劳动合同法的出台，是法制建设完善的客观需求。说明当前劳动关系市场化已经发展到完善的阶段。”郭军说，“劳动合同法是在丰富、发展、完善劳动法的规范，在劳动法的基础上做了细化规定，使其有一个明确的依据”。

　　“它对完善劳动法律制度起到非常大的作用。目前，我们还有一些专门性的法律规范正在制订中，像社会保障法等等。”

　　劳动合同法与劳动法地位一样，作为高位阶的法律，对于劳动合同的相关问题均进行统一、全面的规定，仲裁和法院都可以适用。这将有利于统一执法尺度，减少仲裁与法院在衔接上出现法律适用不统一的情况。

　　“劳动合同法为劳动争议案件的审判，提供了充分的法律依据。对于竞业禁止、专业培训等规定，有利于各级人民法院在审判实践中统一司法。”陈晓东说，劳动合同法规定的很多制度，集体合同、劳务派遣、竞业禁止等规定，为解决审判实践中经常遇到的劳动争议提供了法律依据。

　　“这对劳动合同法律制度的体系化建设，会起到非常积极的作用”。郭军表示。

　　在对违法企业的惩罚上，劳动合同法也更为严厉。至少在用工成本上有所增加。“用工成本从短期和表面上看是在增涨。事实上综合成本不是太多。”石先广说。

　　对于有人指出劳动合同法比较机械，郭军表示，劳动合同法是劳动关系发展的阶段性产物。在信用制度没有建立的情况下，只能通过一些刚性制度来规范，比如合同必须以书面形式订立。

　　“如果有了信用制度，那么这些规定就会相应地灵活一些。”郭军说。

　　在郭军看来，劳动合同法在三个方面做的比较好。

　　一是立法宗旨。对劳动者进行适当保护，相对平等。

　　二是劳动合同法扩大了适用范围，由以前的企业扩大到民办、非企业、事业单位。用工方式也由全日制到非全日制转变；同时间接用工得到承认。“用工的选择范围变大。”

　　三是对劳务派遣，进行适度规范。

　　但是让郭军至今仍感到遗憾的是：“劳动合同短期化没有解决。没有硬性标准，让企业容易规避；还有民主程序协商机制的问题。”

　　“如果不通过工会怎么办。这方面显得有些粗糙。另外，劳动合同法中规定，所有问题都上职代会讨论，这个应该分一分。我们下一步将会在操作层面上规范起来，需要制度化的过程。”郭军说。

　　郭军并不否认，劳动合同法大的角度还需要完善，在技术层面还有比较粗糙的地方，需要细化。比如14条中的规定，什么叫连续两次，隔一次算不算等等。

　　但是“由于劳动关系的特殊性，它既有纵向关系、又有横向关系。所以完全做到不太可能，只是达到平衡。而且立法是为了解决主要问题，技术问题还要逐步细化。”郭军说。

　　劳动合同法改变了很多制度，也规定了很多制度，因而在适用中无法避免一些问题的出现。

　　“在保险、档案的转移问题上，对于是否属于法院管辖还存在争议。”陈晓东说，现在劳动合同法第50条规定，15天之内转移，现在如果用人单位不转移，是否可向人民法院诉讼，要求转移呢？

　　与诉讼法的协调问题。比如，劳动合同法吊销主体，劳动合同终止。但在民事审判中，是认为营业执照吊销，并不意味着主体消灭，所以说如何列主体也值得探讨。

　　对于集体合同的争议。如果诉讼，工会能否作为诉讼主体？

　　在竞业禁止规定中，提到了在竞业禁止期限内给予劳动者经济补偿，但对经济补偿的下限没有作规定。

　　“这会让用人单位利用就业机会的稀缺，给予劳动者不公平的条款。如何来限制这些条款的效力，也是一大问题。”陈晓东说。

　　“有的企业为了规避无固定企业劳动合同的条款，对劳动者进行派遣、外包等方式进行规避。使得企业与劳动者的关系变为民事关系”。石先广说。

　　“很多地方对于该经济补偿是有限制的，但根据合同法，地方性的规定无法成为认定合同效力的依据。如何协调地方规定与劳动合同法的规定？”陈晓东说起这些，显得并不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