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山西新闻网 山西日报 进入论坛手机读报
参加别人的讨论会听别人发言时，自己也在琢磨些事情，刚才听了大家的发言，我觉得谈得确实都很好，反正每次开这样的研讨会，我也能看出大家都在想些啥，知道起码目前大家都在琢磨些啥事情，我觉得比我年龄小的、比我年龄大的，思维都很先进，长辈畅广元老师每次谈吧，他的思维都先进得很，起码人家不衰老，脑子总是很新锐的，这一点我特别受启发。
昨天我一人坐那儿还在想一个问题。我最近看了一篇文章，也是别人说我的文章。有人采访马原，马原说到了我。马原这个人我还是很感兴趣的，尽管他后来不写小说了，人家正在上那个比较文学，他和别人的“比较”还不一样的，他读的书特别多。他跟别人说到我了，当然这是题外话了。他说了一句话，他说，200年以后吧，人们读《废都》还是蛮有兴趣的，但贾平凹别的作品可能会被遗忘了。当时我听了以后就想，马原他也不是胡说的，他说咱别的作品都被遗忘了，这对咱当然是个打击。我当时就在思考，为啥就被遗忘了？他这话到底是啥意思？哪些作品可能就被遗忘了？当然咱写东西不是为了传承后代什么的，还没有那么大的野心，起码说哪一部作品它更有生命力、哪些很快就完了。这些事情我回头想吧，自己一琢磨，确实写过好多垃圾，也写了好多废品，才过了10来年、20来年，你觉得以前的有些作品现在看都没意思啦，还不说以后人家来看呢，所以这个很有警觉。以后写东西吧，我觉得作为一个作家，如果老写些过上几年就没用的东西，作为作家的价值也就没啦。我成天问作家的价值到底在哪里？和街道钉鞋的、卖油条的是一回事情，都是为了生计，从这句话里面，我就检讨自己以前好多作品，现在回过头来，当时或者针对什么问题很有激情的东西，但是时过境迁后，那些观念的东西、那些针对的东西就毫无意思了；反之，如何把这个作品写得很具有人性，却是我们要思考的了，哪怕它一时不红火，但恐怕将来还会有人有兴趣看这个东西。在这儿我提这些，是刚才忽然也想到这个问题了。
说到杨莹吧，但要说的基本上被大家刚才都说过了，比如这个人很阳光啊等等。我主要从三个方面来谈谈。先说说杨莹这个人。我昨天写了个稿子，就是《杨莹这个人》：
杨莹这个人，她虽然有些吵，不管什么场合她话多，但是她是个很纯正的人，她心里没有阴暗的东西，没有偏执、狂躁的东西，没有浮华、伪作的东西，她几十年坚持写作，开始写作时起点并不高，但她一直在学习在实践，一步步在进步。我越来越信奉作者的品格对作品的品格的影响和统一，大高尚的人或许能写出好文章，大枭雄的人也可能写出好文章，大正大邪都可能干大事情，但是如果说是小奸小善的，或者庸俗的、小聪明的，我觉得那肯定写不好，即便有一点才华，也只能越往后越暴露自己的小来。任何文章都是作者的自供书。
杨莹是个阳光的人，这点我非常欣赏。这个时代充满了许多偏见，当我们看待一个人、一件事或一部作品时，正像台湾戏剧大师《暗恋桃花源》的导演赖川声所说的，凡没有进电影院就对这个导演或某个演员有了偏见，那么，他在看电影的过程中就不是在看电影，他是在看自己的偏见。当然，我不带任何偏见，虽然我和杨莹是几十年前就认识了，作为一个同行、一个读者，我来谈谈对杨莹散文的看法。
杨莹早期的散文是清新的、优美的，但她继承的是上世纪50年代以来的传统，当然也不能说是杨朔那个时候的，但起码是包括杨朔在内的解放以后的散文，总的来说还是写得比较浅显的，因为她的生活阅历比较简单，所以从选材到写法，触动社会的东西不多，有关的东西也不多。这是她早期的作品。但是随着社会阅历、人生经验的积累，随着年龄的增大，她的散文发生了悄然的但是巨大的变化，题材还是写她身边的那些生活、写她自己的内心，但视野开阔了，写出了生命中的东西，又写得真切，笔法也老辣，作品就很有质感，尤其是在《花儿日记》里面，当时就令我刮目相看。可以说，这一本书出来以后，一个真正的散文家的形象由此产生了。
因为新时期以来小说界比较混乱一点，淘汰率特别大，这不是坏事，这说明小说界的革命程度比较大。而散文界的状况呢，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前的作家，大家还都知道，这不一定是件好事，这说明散文界革命程度比较小，陕西应该说是散文大省，但是如何突破？除了坚持自己的特点以外，应该各自要寻找到自己的出路。拿杨莹来讲吧，我觉得有两点可以借鉴，也是在这儿作为同行的一些探讨。就这个方面我再谈上两点。
杨莹这个作家吧，刚才有人说她是陕西文坛承前启后的作家，说她是小资作家。我觉得她不完全属于小资作家。目前小资写作，在国内散文界、报刊是特别风行的，而小资作家最受推崇的一个人就是张爱玲。现在咱就说张爱玲的写作。张爱玲为什么能成功？张爱玲为什么几十年后突然大红大紫呢？因为我觉得她是一个比较清高的人，不说她是贵族吧，因为她是那个旧家庭出来的，她个人特别清高，但是她却专门写世俗的东西，把世俗变得高贵，挖掘人性里那种冷漠和那种苍凉，再加上张爱玲有旷世的想像力，所以她写出了那个时代里她个体生命的体验。而杨莹呢，我觉得以后在写作中，要写世俗的生活，这种世俗的生活不仅仅是文化女性的那种生活，不仅仅写快乐的那种……我还说不清，反正要写表面很世俗的、骨子里很高贵的那种东西；再一个，在想像力和细腻化方面，还要向张爱玲学习；再一点，在新散文里面，不说新概念了，东北有一个女作家叫格致，不知道谁读过她的作品没有？我看过她几本书，这个女性是以小说笔法来写散文的，写的特别质朴，她尽量往质朴的写，就像把行书当草书写、把草书当行书来写，实际上，在一般人理解，写草书就写得快，实际上真正写草书的大家，把草书当行书写，写得特别慢，把行书反倒写得快；就是说，如果把坏人当好人写、把好人当坏人写，这样反个笔法来写吧能更好的，围绕一个格局，就产生一个浑然感，也产生一个开阔感。女性写作必然要带女性的特质，但写作不要有意识自己是女性。说到这里，我对杨莹的建议是，写作时，千万不要意识到自己是女性。总之，杨莹没有故作深沉，写了20多年了，也没有油滑的感觉，也没有矫情，也没有玩世不恭的文风，也没有刻意去写观念，因为刻意去写观念就是越写越精细、越写境界越小。她的状态是自在发展的状态，这种状态我觉得非常好，所以我觉得，杨莹还有提升的空间，会写出更好的作品。
这是一个同行真挚的期待和一种祝福。
贾平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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