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文章:重续三峡文脉
在打乱重构之后,何处重续三峡文脉
文/《瞭望》新闻周刊记者黄豁
公元759年(唐肃宗乾元二年)春天的一个清晨,长江边的奉节白帝城彩云满天,流放夜郎的李白行至奉节,忽闻朝廷赦书,惊喜交加,旋即从白帝城放舟东下江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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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峡留下旷世名篇的不仅仅是李白,还有杜甫、白居易、刘禹锡、王维、苏轼、陆游、范成大等一批群星闪耀的文人在此反复咏叹,华章绝句,于斯为盛。千古三峡,弦歌不绝,由此也被誉为“诗峡”。雄奇险峻的自然景观与浅吟低唱的人文感悟交相辉映,使三峡在历史长河中愈加璀璨。
从文明的角度看,三峡在中国历史文化的东传西递上起着十分重要的桥梁作用,自古就是各方文化的交汇点和交流大通道。600多公里的峡江地区如同一幅长江文明的历史文化长廊。过去考古界坚持的是黄河流域中心论,近年来三峡库区取得的一系列考古成果证明了中华民族的多源一体,长江文明堪与黄河文明媲美。
三峡工程的兴建,对于三峡地区而言,无疑是千年未有之变局,是一种经济、社会、文化的全方位的重构,这种“敢叫日月换新天”的巨变交织着矛盾与冲突、重生与希望。
经过16年的持续建设,三峡工程即将蓄水175米水位。随着江水的上涨,那些俯看长江已经千百年的古老城镇,那些迎送过无数船舶和商旅的码头,那些激发过文人墨客万丈才情的山川,都从此永沉江底。
老三峡的背影渐渐远去,新三峡在期待中慢慢走来。旧的城镇淹没了,可以建崭新的县城,旧的峡谷消失了,会产生新的风景,但绵延千年不绝的三峡历史文脉割裂之后,将如何接续?许多年后,当三峡移民的后代追问“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将如何回答?这是国人无法回避的问题。
在多年采访三峡库区的历程中,有一个故事让本刊记者印象深刻:一名从三峡库区走出的大学生回家探亲,走进全新的县城,宽阔的马路,漂亮的楼房,让他顿时“找不到北”。虽然母亲告诉了新家的地址,但他还是找不到家,离开不到一年的“故乡”竟然同“异乡”一样陌生——他的“故乡”已经化为一片废墟长眠于水下。
后来,他极不愿意回家,即使新县城既漂亮又现代,因为没有任何建筑符号、文化元素或者城市地标能够证明这就是“故乡”——那个具有上千年历史的古老县城。他对记者说:“一个没有灵魂的城市,即使再漂亮也是苍白的。”
当然,面对灿若星辰的三峡历史文化遗存,国家也进行了大量的抢救性保护,三峡文物保护抢救工程也被学界称为“中国有史以来最大的文物保护系统工程”。为了将三峡文物及其人文环境更真实地留给后人,考古工作者费尽心思。
比如,巫峡保存有船工拉纤时,纤绳在岸边山崖上勒出的一道道痕迹,俗称“纤夫石”。为了把这些“痕迹”原封不动搬进三峡博物馆,专家们甚至动用了高级的机械设备,保证了切割过程震动小,石头开的缝隙窄,对石壁接触面所造成的损耗小,使“纤夫石”摆脱了永沉江底的命运。
不过,由于时间太仓促,在这场与蓄水赛跑的抢救运动中,留下了诸多遗憾。大量的非重要文物和历史遗迹不得不放弃,一些重点保护的文物迁建工程也做得不到位。三峡库区最大的文物搬迁保护项目——张飞庙,在搬迁到原址上游30公里后,不仅面临着滑坡等地质灾害的威胁,从原址移植的具有数百年
历史的古树名木也全部死亡,其周边人文地理环境也与老张飞庙相去甚远。
更让人遗憾的是,三峡库区大批城市的重建本来是“白纸上画画”,避免重复其他城市“千城一面”的良机。但是,不少拔地而起的新县城都像移民新村的“放大版”,仍然是高楼、广场加绿化带,除了“新”之外,几乎看不到特色,缺乏三峡的人文地理风貌,更谈不上城市灵魂的延续。
被称为“诗城”的奉节(古夔州城)是一个历史文化极为深厚的古城,依江而立的城墙、布局合理的街道、古朴的川东民居,是长江边颇具特色的小城。三国刘备在此向诸葛亮“托孤”,杜甫在此居住两年多写下“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无数文人骚客或在此为官或在此客居。在老县城被淹没后,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新奉节是“中国最狭长的县城”,县城沿长江分散成若干组团,以公路、桥梁、隧道相联系,长达24公里,如同长江岸边的一串“糖葫芦”。
曾经有两千多年历史的奉节再也无踪迹可寻,只有新县城中心伫立的李白、杜甫的塑像似乎可以证明“诗仙”和“诗圣”曾经“到此一游”。
今年内,三峡工程建设将近尾声,这也标志着被称为“世界级难题”的百万三峡移民任务被有效破解。但是,另一个难题却仍然等待我们解决——如何在打乱之后重构的社会中,重续三峡文脉,让我们的后代知道在高峡平湖下,有祖先深厚的文明沉淀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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