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卫“人的尺度”
旧城改造下的“老城新城化”与“新城郊区化”相伴,正在形成一个难以破解的怪圈
文/姚远
当上海世博会打出“城市,让生活更美好”的主题之时,中国正在经历一场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城市化运动。城市化在以惊人的速度改变中国的同时,由大尺度道路、立交桥、玻璃幕墙等枯燥形象带来的“千城一面”现象也引起了人们的忧虑。
在新城的日益趋同之外,虽显衰败但依然承载着历史文化的老城,则在“旧城改造”中迅速消失。甚至有人看到,旧城改造下的“老城新城化”与“新城郊区化”相伴,正在形成一个难以破解的怪圈。
中国的城市化进程并非始自今日。上海、天津、青岛、汉口等一批精彩的近代都市,正是诞生于19世纪末的城市化浪潮。
漫步在上海,在中华路、人民路围合的南市,即上海县老城厢,人们会从城隍庙、文庙、关帝庙和传统民居中,发现明清江南县治的风情。南市以北,则是在近代城市化中形成的西式租界街区。人们发现,两者均以小尺度的街巷展开,不同的文化在此和谐相处,并没有出现让今天那种新城与老城截然对立的景象。
黄浦江对岸则是另外一种情景。“如果没有人想住在浦东,这不足为奇。”美国规划专家苏解放造访浦东后说,“从磁悬浮车站到陆家嘴尽端这一趟线上,没有城市场所,没有吸引商家的有诱惑力的商业区,没有街道生活。在没有人走动的地方,人行道宽大无比,而当你终于到了电视塔和购物中心,需要宽阔的人行道的时候,它们却消失在了交通的海洋里。你甚至不能步行到金茂大厦!”
为汽车设计的浦东新区和为人设计的浦西老城形成了鲜明对比。无疑,人们更愿意在浦西散步,因为那里才有老上海的韵味和魅力。城市的魅力来自于对人的尊重。一座充满魅力的人性的城市,人们能在此平静地坐在欧洲的咖啡馆或中国的茶馆里闲聊,能在东方的寺庙、西方的教堂或公园这样的公共空间里相遇,能随时触摸到时间的印记与具有城市特色的空间地标。因此,具有这些“人的因素”的老城区,往往是一座城市最具魅力的所在。
作家张恨水说,“北平以壮丽胜,金陵以纤秀胜,各有千秋。”可见,每一座古老的城市都有各自不同的气质。尽管如此,“万种风情”的老城却又时常让人有“似曾相识”之感。京都棋盘状的街坊里,寺院、庭园、老铺俯拾皆是,呈现出《清明上河图》或《东京梦华录》那般的繁华市井。当人们行走在京都、奈良,无论是遥望古寺雄浑的塔影,还是穿行于平城京、平安京遗留的小尺度坊巷,也时常会很自然的联想起北京西四或南京门西的景象。
“似曾相识”感,来自于街巷尺度的相似。有学者比较起纽约与北京的地图,发现曼哈顿的路网与老北京惊人地相似,都是横平竖直的方格状,路网密度很高,南北间隔60多米。当笔者漫步于京都街头之时,则发现京都的路网也同曼哈顿、老北京有异曲同工之妙。京都的棋盘状街巷,许多街块东西间隔约60米、南北间隔约200米,沿街则是一至二层的民宅。相比北京,京都差不多只是将街块方向旋转了90度。
为了保卫这种街道布局,反对为汽车而建的高速路碾过纽约的计划,正是美国著名记者雅各布斯1961年写作《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的初衷。
几十年后,人们日益认识到,为汽车设计的城市空间并不具有曼哈顿那般可逛可读的魅力。我们需要的人性城市,它应该让不同社会阶层的人群,能够和谐地获取城市的便利、服务与魅力,并创造出让人们享受这一切的外在的空间场所。
这些城市相隔万里,文化背景相异,又何以拥有相似的空间尺度?钱钟书说,“东海西海,心理攸同。”其实人类的思维、情感、审美,都呈现出人性的共通之处。
正如我们在北京什刹海、纽约曼哈顿、京都祇园所见到的,在这样的尺度中,人们不分肤色种族,都可以从容地靠步行享受到俯拾皆是的商业、茶馆、咖啡、博物馆所带来的城市的愉悦。
著名社会学家曼纽尔•卡斯特尔曾说,“城市和街区的布局和建筑风格,反映了社会中不同群体的斗争和冲突。”
今天,阻止“汽车城市”的蔓延,保卫“人的尺度”,也是在推动我们的城市化更加尊重人的情感、体验和价值,更加敬畏千姿百态的老城,更加彰显民族的文化自觉,最终,也让我们的生活更美好。
(作者为日本早稻田大学特别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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