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青在线
本报特约记者 晓露
据英国《独立报》9月10日报道，英国男子伊恩（化名）2007年指证黑帮分子后，被纳入警方的“证人保护计划”，从此离开了曼彻斯特市的家，隐姓埋名。伊恩日前接受《独立报》的采访，讲述了他成为警方保护对象后的经历。在被纳入英国“证人保护计划”的约1000名证人中，伊恩是首个吐露心声的人。他的遭遇，让人们得以一窥英国“证人保护计划”运作的内幕。
如果作证，今后的日子将不再平静
在伦敦市区的一个会议中心，《独立报》记者见到了伊恩。这是警方选定的地点，为了伊恩的安全，在伊恩接受采访的前一天，负责保护他的警员专程到会议中心查看了一番。采访进行时，警员站在室外警戒。
一张长桌子的那一头，坐着头发灰白的中年男子伊恩。他穿一件蓝色格子衬衫，头戴一顶红色棒球帽。由于紧张，他像个婴儿似的不停地咬手指。
伊恩在曼彻斯特的老特拉福德度过了童年，后来把家搬到市中心偏南的斯边区。在英国，斯边区几乎成了“枪械犯罪”的同义词，曼彻斯特也由此得到了“枪彻斯特”（Gunchester）的绰号。2007年，该地区发生的枪击案尤其多，人们因此说斯边区成了“狂野西部”（19世纪西进运动时不法分子横行的美国西部）。
“斯边区已经失控了，”伊恩说，“我经常看到10多岁的孩子玩枪，拿着枪互射。在他们看来，杀人很容易，他们从来不担心（扣动扳机的后果）。”
富有正义感、嫉恶如仇的伊恩目睹了多起枪击案，不止一次看到黑帮成员藏匿武器。2007年春天，警方根据他在网上的留言找到他，请他出庭指证刚刚被捕的几名黑帮分子。
伊恩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在曼彻斯特市郊的一家酒店里，他见到了鲍勃——大曼彻斯特警局“证人保护组”的一名警官。“我对鲍勃说，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为我及家人找一个安全的住处。鲍勃答应了我的要求，但即便如此，我仍然表示要‘考虑考虑’。回到家后，我左思右想，很难决定，因为我明白，如果作证，今后的日子将不再平静。”
一个星期后，伊恩告诉鲍勃，他愿意作证。鲍勃让他回家先收拾一些必需物品装到箱子里，以备随时搬家。鲍勃还宽慰伊恩说，他们会在以后的日子里，将余下的物品运到他的新住处。
关键证词使两名“黑老大”被定罪
警方要伊恩指证的，是曼彻斯特“古氏”黑帮的成员。
据报道，20多年来，在曼彻斯特，“古氏”黑帮和“多宁顿”黑帮时常为争夺地盘大打出手。当地居民整天提心吊胆，生怕被黑帮误伤。不过由于担心遭到报复，当地居民虽然见惯了他们的不法行为，却不敢指证他们。
本来，“古氏”黑帮和“多宁顿”黑帮势均力敌，但在29岁的科林•乔斯和31岁的李•阿莫斯5年前掌管大权后，“古氏”黑帮利用贩卖海洛因和可卡因赚取的暴利购买枪支，逐渐占了上风。
5年来，在两个黑帮的争斗中共有27人被打死，250人受伤。被打死的人中包括一名13岁的无辜男孩。
2007年年初，乔斯和阿莫斯等12名“古氏”黑帮成员被捕。由于伊恩的指证，法庭于2009年4月正式将他们定罪。乔斯和阿莫斯以谋杀罪被分别判处39年和35年监禁。
伊恩是在2007年6月提供的证词。作证后没几天，鲍勃打电话通知伊恩，让他于次日上午10点离家，赶往市郊的一个集合地点。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伊恩和妻子抱着年幼的儿子，带着事先收拾好的必需物品，驾车离开了家。
到了集合地点后，警方带着伊恩和妻儿赶到北约克郡的惠特比镇，安排他们在一栋度假别墅里住了一个月。警方每周给他们300英镑的“零花钱”。
接下来的5个月，伊恩一家被警方转移到米德尔斯堡市的一栋别墅里。警方告诉伊恩，如有邻居问起，就说家乡遭遇水灾，在这里暂住。
这5个月，伊恩住得相当郁闷。“我知道还会再转移，但不知将转移到何处。如果转移到一个我们不喜欢的地方该怎么办？”
离开了米德尔斯堡，伊恩一家被转移到现在居住的地方，他把这里称为“家”，但拒绝透露这个地方的名字。“这是高度机密，我不能泄露，那样会有危险的。”
保护一名证人要花5万英镑
伊恩现在的“家”是一栋前后均有花园的房子，虽然没有斯边区的家宽敞，但伊恩比较满意。“这房子还不错，我没有怨言。这个地方虽然也有犯罪事件发生，但治安总体上是不错的，至少没有枪击案发生，我们不用为孩子担心。”
不过，除了搬到这里的第一个月警方给了“零花钱”及少量家具后，警方没再给过伊恩钱物。伊恩在作证后收到了400英镑的现金奖励。目前，伊恩一家靠政府救济过活。
对此，大曼彻斯特警局“证人保护组”主管吉姆表示，每个受到他们保护的证人“无须担心生活水平会下降，可也不要指望会提高”。
“我们必须对所有证人以诚相待，告诉他们（作证）并不是一件有趣的事。如果事先我们向他们许以荣华富贵，那他们很快就会失望。”
此前很多人都认为，作证后，警方会给证人一大笔钱，让他们开始新的生活。吉姆的话否定了这种观点。而且，即使是少量奖励，证人也不会立刻得到，以防在利益刺激下作伪证。
吉姆表示，一些想金盆洗手的犯罪分子尤其想做证人，他们觉得这样既可以“漂白”，又可以得到奖励，但现实往往让他们失望，“我们会要求这些人签署一份不再犯罪的保证书。当听到只有少量现金回报时，他们往往退缩，因为贩毒、盗窃能获得更多的钱”。
此前英国媒体报道称，保护证人花费甚多，一名证人从出庭作证获得保护起，到获得新身份和新工作为止，共需25万英镑。不过吉姆表示，实际上用不了这么多钱，保护一名证人要花掉5万英镑，包括付房租、水电气账单、“工资”等。如果证人觉得继续开从前的车不安全，警方就得为他买一辆新车。如果证人被迫低价快速卖掉住宅，警方得把差额补足。
看不到说出真相的那一天
一般而言，证人获得新身份后会继续和亲友保持联系，只是比之前谨慎些而已。不过伊恩没有这样做。离开曼彻斯特后，他再也没有回去过，也没有和母亲、姐姐、弟弟见面。
“家里没有人知道我搬离曼彻斯特的真正原因。我们家是个大家族，亲戚很多，为了孩子的安全，我不得不与他们切断联系，因为我不能保证每个亲戚都会为我保守秘密，”伊恩说，“离开家时，我告诉家人要去度假，后来我与母亲和弟弟通过电话，告诉他们由于工作需要我搬了家。母亲问我搬到哪里，我说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时机到了会告诉她的，但直到现在，我依然看不到告诉她真相的那一天。”
作证时伊恩已经退休，因此警方少了为他找新工作的麻烦，但即便如此，警方仍要为一些问题担心，比如无孔不入的互联网。
“证人有时会不小心在网上泄露信息，这时我们就必须把他们转移。有一次，一个证人10多岁的女儿在‘脸谱’网上说，她正在距住处几分钟路程的蓝水购物中心买东西。我们看了后马上把他们一家转移了，因为仇家会把零碎的信息整合起来，然后找到他们进行报复。”吉姆说，“小孩子通常不能理解，为何突然不能用MSN、上‘脸谱’网站。”
负责“证人保护计划”的警员互相之间也要保密，不打听也不泄露自己保护的证人信息，为了防止一些警察受贿后从电脑上盗取证人信息，警方使用不同的电脑操作系统保存这些信息。“一旦证人的信息被泄露，后果不堪设想，再请人作证会变得非常困难。不过好在我们保护的200多名证人都安全。”吉姆说。
“有时你必须为别人牺牲”
虽然作证后饱受颠沛流离之苦，但伊恩从不后悔。“有时你必须为别人牺牲，所以我不后悔当初作证。我这样做，也挽救了一部分人的命，使他们不会继续被黑帮伤害。”
伊恩作证后的那个月，曼彻斯特市的枪击暴力事件由之前的月均60起下降到不足20起。“古氏”黑帮的12名成员被捕后，曼彻斯特市的犯罪率下降了92％。这一切，伊恩功不可没。
伊恩作证时，警方没有透露他的身份，但吉姆表示，即便如此，黑帮分子也可能根据证词推测出他的身份。伊恩对此并不担心，“要找到我不是那么容易的。国家这么大，找一个人就像大海里捞针”。
证人作证的成本和风险较大，小到交通费、误工费、食宿费，大到自己乃至家人的安全。要使证人大胆作证，光靠法律强制远远不够，还需要周密的证人保护制度。上世纪70年代，一系列关于证人保护的立法在美国应运而生。根据规定，警方有责任为证人设计一个全新的身份，制作必要的文件，包括出生证、驾照、护照、医疗证和学籍卡等，帮他们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隐居。
英国的“证人保护计划”在许多方面借鉴了美国的经验，并有所创新，比如，有志愿者与证人谈心，缓解他们的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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