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村里的许多人都见证了这个大事件,杨玉珍老人也是其中一位
本报记者 申重重 摄
“咳,战争啊!”洛南永丰镇78岁的杨玉珍大爷,在回忆当年村民穷追日寇而后又遭日寇轰炸的往事时,有这样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也正如13年前日本人嬉野忠男的慨叹一样五味杂陈,那时,他从日本来到中国,来到永丰镇,看望在此沉睡了半个多世纪的兄长———嬉野平八郎。
65年前的今天,嬉野平八郎等七名鬼子兵所驾驶的一架日寇轰炸机坠落于洛南县永丰镇白昶河石人滩,七名鬼子兵被当地群众围追堵截,除一名伤员被同伙了断性命外,其余六人,三人被打死,三人被活捉。“战争啊!”带给任何人的都是无情和残酷,日本军国主义在强加给中国人民滔天罪行的同时,也使得自己的子民被迫离乡,不得善终。
1992年11月6日,细雨绵绵。
洛南县城西北方向十多公里的永丰镇,一位日本老人的造访打破了这个偏僻小镇的恬静。
这位须发斑白的老人叫嬉野忠男,在原商洛行署外事办康铁龄等人的陪同下,他来到了尖角乡西蒲地沟深处的八亩地沟。
他此行的目的是看望在此沉睡了52年的兄长———嬉野平八郎。
坟茔早已被岁月抹平,蒿草萋萋之下尸骨安在?嬉野忠男心中酸楚,双手合十,默默祷告。此时,脑中萦绕的是临行前母亲哽咽的话语:罪恶的战争,无情,残酷!
1940年6月18日,嬉野平八郎等七名鬼子兵驾驶的一架日寇轰炸机坠落于洛南县永丰镇白昶河石人滩,七名敌兵被当地群众围追堵截,除一名伤员被同伙了断性命外,其余六人,三人被打死,三人被活捉。
“战争啊!”愧疚、伤感、反思……嬉野忠男感慨万千,不住地感谢所有帮助过他的中国朋友,正是他们的宽容友好,才使自己3年前一个略显唐突的请求得以如愿。
1940年,发生在洛南山中一场农民同鬼子兵进行的较量,抗战期间西北地区一次由农民自发组织的同敌人的地面战斗,一段百余农民提枪持锨穷追日寇的尘封往事又浮出水面。
日寇轰炸机坠落石人滩
县城西北方向十多公里外的白昶河,一个远离喧嚣的美丽河湾。地形东西长,南北窄,犹如一叶扁舟,承载和哺育着南北两岸六七个村庄的人们。
当年西至鹿村东的下湾,东至野狐沟口,白昶河分了岔,中间被蚀成一个“舟”状岛滩,得名“石人滩”。主河道在这里漩成一个幽深莫测的无底潭,村民称之“石人潭”。这个潭里曾吞没过玩水的娃娃,也有受不了闲言碎语举步赴青池的少妇,加之种种鬼魅的传说,使这里人迹罕至。
然而,时光倒退回1940年6月18日,日寇一架轰炸机在这里猝然坠落,石人滩有如突遭地震。“那时候我16岁,亲眼见敌机掉了下来。”永丰镇杨村46号院门口,81岁的杨永贵大爷捋着长胡子说。
那是个大晴天,下午4点多钟刚吃了饭。大人去河滩边插秧,在地里收麦,杨永贵在山沟给猪割草。“正做活儿呢,敌机从脑袋顶上绕过,一架拖着黑烟,两架好的像护着雀儿一样盘旋着。很快那架受伤的敌机不行了,在天上来了几个‘鹞子翻’,‘哐当’,一头撞到石人滩旁的山腰上,栽进了河滩里。”
“我以前只见敌机成排地往南飞,离得老远,从没这么近得见过。媳妇、婆娘领着娃都跑去看,挤得厉害。机身是灰色的,后头尾巴翘得老高,两个‘翅膀’张开。”杨永贵比画着,“长得很,有三间房那么长!一边贴一个‘大红坨’(日本旗),‘风页’(螺旋桨)还转着呢。晚上敌机在河滩上扔着,村里大人让我们轮流看管敌机,不叫人乱碰。”
在敌机坠毁的现场,杨永贵指着河滩的一角,形象地描述自己的所见所闻。昔日的石人滩如今成了白石滩,深潭已无踪影,但山崖上敌机撞裂的痕迹依稀可辨。
七个“小日本”疯狂逃命
据说这架坠落的涂有“昭和十四年造”字样的轰炸机,是从重庆返回途中负的“伤”。
1940年6月,日寇开始集中空中兵力,对国民党战时陪都重庆施加疯狂轰炸攻势。每天从山西运城日寇空军基地起飞,经洛南县上空掠过的敌机一次不下二三十架,最多时竟达46架。当时,10岁的杨桦每天都要记下早上南去和下午北返的敌机数,如果少了一两架,他就欣喜若狂,为敌机的送命而欢呼。
家住永丰镇杨村97号院的杨桦已于今年3月谢世,终年75岁。生前他是白洛中学的语文教师,村里少有的文化人,在他的回忆录中清楚地记着当时目睹的情景:
这架在重庆被高射炮击中而无力挣扎返航的敌机撞上山崖,斜着身子插进了沙滩里。受了太多“皮肉之苦”,不久它就“怒火中烧”了。
从破损的机舱里爬出七名鬼子兵,一名腿部严重受伤。在他们着陆的那一刻,就注定成了“瓮中之鳖”。而这帮“武士道”精神的绝对效忠者,自知生死天命,在残机前一字摆开,互挽臂膀,“壮烈牺牲”的派头被掩护敌机里的同伙定格在照相机里。随后他们进一步引燃敌机,奔向洛河北岸。六个人轮流背护那个腿部受伤的同伙,另两架敌机不停地向地面扫射,恐吓村民。他们从魁星楼旁的小道径直钻进李坡沟,掩护敌机才离去。
“杨老师说得没错。”78岁的杨玉珍大爷也是坠机事件的亲历者之一,他刚躲进沟里,敌机就一头栽到河滩里着火了。
“我看见日本人下了敌机,一共七个,其中一个还瘸了腿,几个人把他架着跑。另外两架敌机,试着往下抛梯子,但没人能够得着。后来他们钻进了山,我就见村里的大人们扛着锄头、操着铁锨,呼啦啦几百人也追进山了。”
盒子枪空套骗了鬼子
1990年仲夏,时任洛南县委统战部长的李广文和亲历者杨桦这才开始着手探访那幕历史片断背后的种种细枝末节,为《洛南县志》中那几行干瘪的文字注入生动的血脉。
当年,杨桦抢救性地记录下一部分,而今,我们通过对杨永贵、杨玉珍的核实寻访,将村民们围追堵截日寇的细节进行还原。
掩护敌机一离去,村民们就自发涌向石人滩,把火扑灭。保长立即派人去白洛乡联保处报告消息。另一路,几百名村里的壮汉,在村民梁振汉的率领下,操着各种农具和自家防卫用的枪械,向那七名鬼子兵追去。
魁星楼前的菩萨庙里,七名敌兵向泥塑“合十”祷告。伤腿者被同伙击毙后,其余六人翻上岭脊,继续奔命。一位名叫陶吉的老农出于善心,将这具弃尸裹席掩埋。
身后追声逼近,六个人顿时乱了阵脚,一面仓皇还击,一面在丛林里打着趔趄逃窜。航空装束,加之身负武器,在炎炎夏日中穿沟越岭,笨重的长统皮靴不时被蔓草绊倒,狼狈之相,被梁振汉看在眼里。敌兵攀上虎沟岭,以为追赶的枪声还隔一条沟,就在一隐蔽处稍作喘息,并撬开罐头草草果腹。
一口还没下咽,身后的枪声突然逼近,追来的有百姓,也有县民兵团的部队。敌兵傻了眼,迅速化整为零,疏散开朝岭脊东北方向逃跑,由一个中等个头三十来岁的鬼子做后卫掩护。当时,19岁的村民杨永胜看到同村的硬汉王占彪和那个中年鬼子相视而立。
鬼子手持马刀伫立原地,王占彪手里提着一个盒子枪空套,朝对方跟前走的同时,大声呼喊:“举起手来!”鬼子慌忙撇下马刀,举起双手。
王占彪是行伍出身,他左手摇摆示意不动武,右手朝空中画了个圆弧,随即将“枪”敛于背后。当他走近正欲捡取对方掉在地上的马刀时,对方抢先操起右前方的刀,向他左臂刺来。王占彪猛地一闪,身子一侧,自己背后的“枪”被敌人顺势抽走。
“他用‘枪口’顶着我,一副轻蔑的奸笑。我先是一怔,后来回过神儿,一插腰,直挺挺地杵着,瞅着他笑。鬼子当时很纳闷,再一细瞅手中的‘战利品’,气得狠狠摔在地上,嘴里大骂‘巴嘎!’,转身就逃。”
民兵团的郭平藩迅速追上,一扣扳机,那个中年鬼子滚落到小虎沟底。事后,当时的甲长王邦安把死者就地埋葬。如今,小虎沟已是杂草丛生,丝毫寻不见坟茔的迹象。
三个鬼子被活捉
纵横的沟壑,面前是峭壁巉岩,脚下是杂草碎石,其余五人像跌进了迷魂阵,如没头苍蝇般,只顾不停地跑。穿过茂密的松林,下到李沟,再进西蒲池沟。此时,县民兵团在砖面坡听到村民的枪声,循着枪声从鱼池村跨过白昶河向蒲池沟赶来,和当地自发追赶的村民共同将所剩五人包围在八亩地沟至芋园沟之间。
落日的余辉染红了山坡。
在八亩地沟试图突围的一个鬼子兵被对面坡上民兵团的枪弹扫中了,群众蜂拥而上。村民雷毕彦从死者身上脱下一件浸染了机油的马甲,他捡的马刀后来被国民党收走,在县政府保存过一段时期。第二天,附近村落一对姓南的父子将这名鬼子兵草草掩埋。这名死者就是嬉野忠男之兄———嬉野平八郎。
1989年,中共洛南县委统战部意外地收到一封信函,日本人嬉野忠男先生委托广州的柳兆姬女士转达了希望打听其兄嬉野平八郎葬地的心愿。根据亡者体貌特征对号入座,当地老者确认这个人就是在八亩地沟被消灭的那个鬼子兵。嬉野平八郎,成了七名敌兵中惟一被人们知晓的名字。
躲藏在芋园沟里的两个鬼子兵也被当地村民发现了。当时,他们衣衫不整,航空防护帽和军服已被脱掉,以便不暴露目标。但村民一直紧盯他们的行踪,抓住后就地看管。等村自卫队赶到后,才用捆麦子的麻绳将他们手脚捆牢。再一细搜,不远处一棵柿树杈上还架着一个,被村民逮了个正着儿。三名俘虏在夕阳西下时分,被押解上路,一个钟头后送进了县政府。
还有一个“漏网分子”去向不明,县政府沿途发了通缉令。第二天一大早,在石门庵沟的三岔沟被村民包围,用农具将这名鬼子兵打死。
俘虏被押进城,关押在城隍庙民兵团部。
审问后得知,其中一个是军曹头衔,另两个是上等兵,第二天中午,三名俘虏被解送去商县(现商洛市商州区),交给陕西商洛绥靖公署处置。
敌军泄愤 洛南遭劫
扫平敌人,坠机事件似乎已然平息。可损失了一架轰炸机、七名士兵的日本侵略者岂能就此罢休,大难临头的洛南县人民此时还沉浸在大获全胜的喜悦中。
为了亲眼目睹咱老百姓亲手缴获的“战利品”,当天晚上,远路近道的,扶老携幼的,都赶来看热闹。敌机残骸边人山人海,像赶集一样。
“敌机就在河里头撂着,后来参观的人太多,县里来人把敌机拆了,抬到商县洪门河,用汽车送到西安。有些棍棍,杆杆,杂七杂八的小零件被村里人拾走。”杨永贵回忆,村西头的杨永虎(音)还把敌机上的一个小黑匣子偷偷拿回去摆弄,结果不知道碰了哪儿,吱吱哇哇地乱响。“当时把他吓得,说这是啥东西嘛,邪乎得很。砸了一锤,那玩意儿还叫唤,他骂了几句就撇到茅坑里去了。那时候村里人能见个啥,后来才知道是个收音机。”
灾难于第二天上午降临,随后近六天,洛南县永丰镇周边及县城遭空袭浩劫。
第二天早上8点多钟,一架敌机前来“巡视”。那混乱场面,杨永贵记忆犹新,“小日本把机关枪往机屁股后头一架,一通乱扫,村里人扯家带口往后头上沟沟里跑,子弹‘突突突’的,打到水里都是‘哗哗哗’的声音。有个穿白汗衫的女人急得要跑,被大家一顿训骂‘还敢穿白的出去,目标显眼,小心被打死!’她只得脱下衣服,光着脊背压着身子跑。”
随后几天,洛南县城也遭了殃,主要目标是西边的县政府和东边城隍庙里头的民兵团,“可能是嫌县里头把他们的人给扣住,专门报仇来了!”杨玉珍很认真地说。
当天,家家户户赶挖防空洞,县城萧条得快成了空城,县政府还在北城墙上开挖了北门,专做躲避轰炸的临时防空洞。“天天来骚扰,天天来扫射,一连闹腾了六天,最后竟投下了三颗重型炸弹。原职业学校一颗未炸,形如小瓮,砸进地内一米多深。炸塌民房一座,炸毁文庙古建筑物多处,炸死炸伤七人……”杨桦记录下了更多细节。
在政协洛南县文史资料委员会,我们查到了部分伤亡者资料:炸死东街王景安之妾一人;扫射中打死县铺镇镇长王福元的勤务兵一人,鹿村妇女一人;扫伤王福元的文书袁和府一人。
还有一些受害者的姓名已无从查考。
八年抗战中无从查考的死难者何以千万计。
“咳,战争啊!”杨玉珍大爷一声叹息,13年前嬉野忠男的慨叹也是那样五味杂陈。
日本军国主义强加给中国人民的滔天罪行,最终也使自己被迫离乡的子民不得善终。洛南人民自发抗击日寇的义举不过是中国人民八年浴血中的一段插曲,但愿它能唤醒更多人的爱国情结,也希望这八年血的代价能换来永久的和平。本报记者 陈樱
背景资料
《洛南县志》记载:1940年6月18日,一架日本飞机坠落于白昶河,当地群众俘驾驶员等四人(与群众记忆有出入),被俘人员及飞机残骸先后解送西安。时隔五日,日机两架投弹十余枚轰炸县城,炸死炸伤平民七人,炸毁民房数间。
歌声嘹亮
抗敌歌
中华锦绣江山谁是主人翁?我们四万万同胞。强虏入寇逞凶暴,快一致永久抗抵将仇报,家可破,国须保,身可杀,志不挠,一心一力,团结牢,拼将头颅为国抛,拼将头颅为国抛。
热血歌
热血滔滔,热血滔滔,像江里的浪,像海里的涛,常在我心头翻搅。只因为耻辱未雪,愤恨难消,四万万同胞啊!洒着你的热血,去除强暴!
抗战史上的今天
6月18日
●1935年瞿秋白在福建长汀被押赴郊野刑场,从容就义。
●1940年枣宜会战结束,中日两军形成对峙局面。
●1944年英军第七十七旅在缅甸孟拱城以南被日军包围,中国军队第一一四团强渡南高江,击退日军,救出英军。同日,日军占领长沙。
征集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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