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拉斯和她的书写世界
BY 思 郁
杜拉斯说她最初阅读是因为匮乏。然后又说她写作是因为困扰。在她看来,生活中遭遇到的最严重的事情就是写作了,她甚至说对一个女作家来说,如果有比写作更严重更强烈的事情的话那也就是女人的生育。
我喜欢这个乱发议论的杜拉斯,她的关于阅读与写作的胡思乱想让我觉得新奇和不安。但是我知道我喜欢这种新奇和不安。读杜拉斯的《外面的世界》的时候,这种新奇和不安就没有消失过。我知道杜拉斯怎样区分她自己的书写的世界:她的书写有时源于外界,有时源于内界。她写整本书的时候是源于内界,从自我的审视开始。这个时候,她每天都在不停地写,蜷缩在被窝里,每天写八小时,时间在书写中悄无声息地流逝。而她写其他文章,或者说为报纸写作的时候,她就会走出这八小时之外,走出家门,走出时间的空洞和迷茫,进入外面的世界,感受自我之外的气息流动。《外面的世界》就是杜拉斯对外面世界的一个回应——她为报纸写的文章的集结。克里斯蒂娜·布洛-拉巴雷尔,这位《杜拉斯传》的作者,同时也是《外面的世界》的辑录者,说杜拉斯写这些文章有的源于政治或社会事件,出于义愤,有的因为一部心爱的电影,一幅看了良久的画,甚至“一次相逢,一夜寂寞”——我喜欢这种迷人的说法。
这些文章能让人感觉到一种速度和力量,一种随意和紧张,一种迅捷和不假思索,一种乱花渐欲迷人眼的缭乱,一种杜拉斯特有的文本魅力。也许,随着时光的风尘的掩盖,这些具有新闻时效性的文字已经丧失了当时语境的光芒,但是在几十年后读这些急就的篇章,仍旧可以感受到杜拉斯身上的那种焦灼、嚣张、短促、断裂,有时候甚至是自恋、喃喃自语似的那种复杂的气质。《外面的世界》中涉及谈论写作本身的篇章不多,都是只言片语性质的。但是正是这些吉光片羽似的片段让我们认识到了杜拉斯的许多面。她毫不讳言说,很多人看了我的书之后自杀了,这不会妨碍我写作。她认为,她写的东西都能让自己想去死,所以让其他人想死是很正常的。
在《外面的世界》中有一篇文章是给法国的女作家芭芭拉·莫里娜尔的小说写的序言。芭芭拉是一个很奇特的作家,她每天都用十二小时进行写作,连续写了八年,积累了大量的文稿。但是,芭芭拉写作的同时,也在撕毁自己的作品。几乎她所有的文稿都难逃这样的命运,撕毁了,然后被重写,又被撕毁了,又重写,这样重复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也许“直到意义完全沉没在母体痛苦的茫茫黑夜里”的时候吧,杜拉斯如是说。我们无法探究芭芭拉这种做法的意义何在,对于作家来说,写作的本身才是最主要的,因此杜拉斯能帮助她朋友的就是尽量从芭芭拉手中抢救那些随时可能被销毁的手稿。而我关注这个有些神秘意义的事件,是因为我能从中感觉到写作的某种魔力。无论写作的过程是如何的痛苦、恐惧、焦虑和绝望,感受到写作的那种魔力,写作依然会继续。这里写作本身自成一个世界,与上帝创造的那个世界无关。所以你才能理解杜拉斯的那句名言,一个社会真正的死亡不是科学的消失,而是写作的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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