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妻出头法官批法袍上访 法律公信力欠缺需思考

冯缤和他的工作单位孝感中院，都成了关注焦点

　　他，

　　本是一个法官

　　因为替妻出头

　　身着法袍上访

　　还曾斗殴被拘

　　或是知法犯法

　　或是逼上梁山

　　或是二者兼有？

　　文/图 羊城晚报特派湖北记者 鲁钇山

　　身为法官，冯缤和自己所在的湖北省孝感市中级人民法院连打了3场官司。

　　在此过程中，冯缤穿着法袍上访、与人拳脚相搏，甚至一头撞向从湖北省高院里开出来的车……一时成为社会关注的“话题人物”。

　　“如果可能，我希望为中国的司法进步做一点实实在在的事情。毕竟，再大的官也要退休变成百姓。而对每个平凡人都能进行有效保护的只有法治……”冯缤坐在家中矮凳上语气平和地与羊城晚报记者对话，在近40℃的高温下，屋里没有空调，身上大汗淋漓，周围家徒四壁。

　　冯缤仍在孝感中院司法行政处工作，他和妻子胡敏都一直在这个部门工作多年。

　　8月5日下午，孝感中院成立了一个调查组，专门对“全市法院人民法庭建设情况”进行调查统计，内容包括法庭的建设时间、建筑面积、配备人员等。冯缤入选了这个工作组。“工作是工作，维权是维权，这是两码事。”冯缤说。

　　登记表

　　冯妻接到“清退人员登记表”时很气愤，“我今年43岁，从31岁开始在法院工作，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爱人胡敏的案件并不大，但其中却包含了她十年的辛劳。”两鬓斑白的冯缤这样开场。

　　1998年之前，胡敏四处打工，做的是会计、出纳之类的工作。1998年2月，冯缤从大悟法院调至孝感中院，在长征法庭工作。当年，因为法庭需要一个烧水、看门的后勤人员，胡敏就被安排进了长征法庭，每月工资200多元，但没有签合同。这一年，冯缤和胡敏结婚两年，此前一直两地分居。

　　法院的后勤工作是辛苦的，“加班是常有的事。”胡敏说：“2000年，孝感中院的新楼建成，我又成了那里最早的一批工作人员。那时法院周围都是鱼塘、坟地，特别荒凉，蚊虫满屋飞。我负责审判楼全部3层楼10个法庭的卫生工作，最大的法庭能坐330人。有时遇到大案，开庭持续到深夜，而且连续几天，我每天打扫完了得半夜才能回家。”“平常有个头疼脑热，她也根本不说，照常上班。2002年初，她周五做的流产手术，周一就又去上班……”冯缤说。“十多年来，她一直觉得法院就是我们的家。”

　　2008年6月的一天，法院给胡敏发了一个表格。但当冯缤告诉她那是一份清退人员登记表时，她气愤不已。“我今年43岁，从31岁开始在法院工作，那是人生最好的时光啊！一个女人，能有几个这样的10年？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冯缤当时就跟我说：‘我是法官，如果我连自己妻子的权益都保护不了，我又怎么能去维护别人的权益？’”

　　稍后，冯缤弄清楚了，院里此次清退聘用人员的做法，依据是湖北省和孝感市的两个文件。相关文件对清理时限有明确要求：清理工作从2007年11月15日开始，到年底之前落实完成，作为后勤工人的胡敏也在清退之列。稍后，其他被清退的工人都在“清退临时人员表”上签了名。胡敏没有。

　　“按照2008年1月1日起施行的新的劳动合同法的规定，‘劳动者在用人单位连续工作满十年，可签订无固定期限劳动合同’，那么胡敏就不该被清退，”冯缤说，“省市的相关文件与新劳动合同法抵触，当属无效。”但法院则认为胡敏在长征法庭工作的两年与法庭属于“劳务关系”，与法院的事实劳动关系不足10年，不符合签订无固定期限合同的条件。

　　2008年7月，孝感中院停发了胡敏每月600元的工资。2008年8月7日，孝感中院书面告知胡敏，宣布解除劳动关系。

　　告法院

　　他穿上法袍、戴着国徽出现在湖北省高院大门口，手里还举着一个大大的“冤”字。“一纸开庭传票，我是用命拼回来的。”冯缤说。

　　2008年8月10日，胡敏向孝感市劳动争议仲裁委员会提出仲裁申请。冯缤是她的委托代理人。

　　“依法该作出裁决的最后期限已经过了，却仍然没有结果”，冯缤说他随后来到孝感市劳动局讨要说法。“见没有人理”，他便在劳动局门口拦车喊冤，结果与人发生了肢体冲突。

　　冯缤回忆说：“那天下午我到劳动局去找张建国局长反映相关问题。大门关上了，我就在门口等。这时从旁边的楼房里下来一群人，问我：‘你是冯缤吗？’我说是。他们便让我走，并动手拉我，我挣脱了一下，力量比较大，他们以为我动手了，就这样打了起来。有围观的人报警，稍后就有警察把我们带到派出所。”“我当时嘴几乎被打成了‘兔唇’，经过鉴定是轻伤。过了一段时间我才知道，带头打我的那个人叫李刚，是劳动局的中层干部……”

　　此后，孝感市劳动争议仲裁委员会作出裁定：胡敏与孝感中院从1998年9月到2008年7月期间形成事实劳动关系，孝感中院解除双方事实劳动关系的事实成立，予以确认；孝感中院依法为胡敏补缴如上期间内的各项社会保险费；驳回胡敏其他请求。

　　冯缤拒签这份仲裁裁决。胡敏在丈夫的鼓励下，决定将孝感中院告上法庭。

　　“法官告法院”，最难的事情竟然是立案。“一纸开庭传票，我是用命拼回来的。”冯缤说。

　　2008年9月28日，冯缤将诉讼材料寄到湖北省高级法院。“依照法律，是否立案，法院应该在7天内作出答复。期限过后，湖北省高院依然没有消息，我便去北京找最高院了。”冯缤说，“但工作人员告诉我，应找湖北省政法委解决，我只得返回”。

　　回到湖北后，冯缤决定“剑走偏锋”。他穿上法袍、戴着国徽出现在湖北省高院大门口。他的手里，还举着一个大大的“冤”字，很快引来众多旁观者，也包括媒体。但十几次苦等并无任何实质成果。于是，他开始堵门，有车出来就用头往上撞，终于有人出来见他了……

　　一个多月后，湖北省随州市曾都区法院的法官给冯缤送来了开庭传票。

　　2009年5月21日，曾都区法院作出一审判决，维持胡敏与孝感中院的“解除劳动关系通知书”，同时判令孝感中院为胡敏补缴1998年8月至2000年8月各项社会保险费用。驳回胡敏其他诉讼请求。

　　胡敏和孝感中院对此判决都不服，分别提起上诉。2009年9月16日，随州市中院二审判决：维持曾都区法院的判决，并判令孝感中院支付胡敏经济补偿金6000元。

　　冯缤仍然不服。

　　汤勺案

　　开除冯缤党籍，理由有二：不服仲裁，扰乱部门工作秩序，殴打执法人员；发泄私愤，殴打单位领导和干部职工。今年7月26日，他被免除助理审判员职务。

　　2009年10月13日，冯缤向湖北省高院递交了再审申请书，除了坚持要求“签订无固定期限合同”，对于6000元经济补偿金也不“领情”，认为这笔钱于法无据：“胡敏在一审请求和双方当事人在二审的上诉请求中均未涉及经济补偿金。不知这是对民诉法的无知还是藐视。”

　　此后，冯缤在孝感中院与院领导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几天后的一个中午，他和孝感中院院长占云发发生争吵，险些动手，当即被同事们拉开。但这种肢体冲突最终还是没能避免。

　　据警方查证，去年10月30日12时许，冯缤在孝感中院食堂用汤勺对占云发进行殴打。当天，经法医鉴定，占云发属轻微伤（偏重）。同日，孝感市公安局孝南区分局决定给予冯缤行政拘留10日并处罚款500元的处罚。对此冯缤表示不服，坚称自己没有打人，并向孝感市公安局申请行政复议。2009年11月29日，孝感市公安局作出行政复议决定书，认为冯缤殴打占云发“事实清楚”。

　　孝感警方人士告诉记者：“他打人是从哪里拿的勺子，走的什么路线，打完之后把勺子放在哪里了，所有的证据都已经固定了。而且现场那么多人吃饭，很多人都作了证……根据规定本来要拘留15天的，但因为他是为了自己妻子的事情一时情急，我们才从轻处理，只拘留了10天。”

　　此后，2009年12月14日，孝感市直机关纪工委作出决定，开除冯缤党籍，理由有二：不服仲裁，扰乱部门工作秩序，殴打执法人员；发泄私愤，殴打单位领导和干部职工。今年7月26日，冯缤接到了孝感中院“免除助理审判员职务”的决定书。

　　冯缤向湖北高院提起再审申请后，至今仍无结果。

　　悟语

　　若非走投无路，何苦出此下策？

　　·鲁钇山·

　　当法律的救济途径已近穷尽，但问题还没得到解决，怎么办？

　　法官冯缤选择了上访，和许多希望通过领导过问使问题得到解决的群众一样。不过是因为他的身份和上访时的装扮，引起了与众不同的关注。

　　不论是在湖北孝感，还是在中国其他省市，法官是一个颇为体面的职业。如果不是确有难处，甚至走投无路，冯缤恐怕很难有勇气做出这样的选择。

　　广义地讲，冯缤案并非孤案。两年前，广西桂平市原信访办主任吴宗明因自己房子被强制拆迁而上访，迄今无果。冯缤和吴宗明事件起初听来都令人匪夷所思，但细细一想又都透着无奈的苦涩。事件背后，折射出我国现阶段法律公信力和执行效率的欠缺，从而导致一些熟知法律的人都希望通过非法律的手段去解决问题，甚至以此促成法治的进步。

　　造成法律公信力欠缺的原因很多，除了个别司法人员的贪婪或不检点，也有法律本身的问题。冯缤上访是为了妻子跟法院的劳务纠纷。但根据湖北省和孝感市的地方法规，这个合同的确是不能签的。法律法规“打架”，这在很多地方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如何理顺这些关系，仍是任重道远。

　　除此之外，错案追究制度对于公民维权也十分重要。现在我国的错案追究制度已经建立，但却缺少具体的规定，缺少实操性。比如，医疗事故的审判有鉴定委员会，那错案追究是不是也该成立一个相应的委员会呢？如果司法人员办了错案却得不到追究，那这个制度又到底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呢……

　　法治社会的建设，最主要的特征就是加强对公权力的制约，其中对司法机关的权力制约是很重要的一个方面。当司法机关所依据的法律不再自相矛盾，当权力真正得到有效的监督，法律的公信力必将提升，上访将因为社会的规范而渐渐失去动因。

　　这是冯缤希望看到的。也是社会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