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铭记“六六”血战,魏志鹏将自己的生日改作6月6日
本报记者 申重重 摄
81岁的魏志鹏老人重温起当年听到抗战胜利消息时显得异常激动,像个孩子似的操起搪瓷脸盆,用擀面杖敲着,“哐、哐、哐……”老人哽咽得发不出声,只见两行浊泪夺眶而出。
1938年,他初入兵营,头一回见到那么多伤兵,恐惧得人都吓傻了;1939年6月6日,中条山战役中最惨烈的“六六”血战拉开序幕,真正让他铭记永生的一场生死逃亡……
为纪念1939年“六六”战役那次死里逃生,自次年起魏志鹏老人将5月10日的生日改为6月6日,65年来始终如一,甚至已经淡忘了自己的真实出生月日。
老兵档案
魏志鹏
1924年5月10日出生于华县赤水镇
1938年初 进入国民党三十八军177师新兵营任看护兵
1939年 177师卫生处护士班班长
1942年初 任177师531团上尉军医
1953年 西安市第三医院内科医师
1958年 西安市第二职工医院儿科医师
1962年 西安市第二职工医院儿科主治医师
1980年 退休
1945年8月15日。拂晓。河南西峡口上浦塘一个小山头。一大早醒来,魏志鹏没觉得会有什么特别,无非又是一个难熬的日子考验着182团1营这群已经不堪重击的战士们。仅隔一条沟的另一座山头就是日本兵的地盘。两军就这样对峙着,已经快三个月了。
永无休止的阵地战,让魏志鹏早已没了时间概念,什么时候熬到头?什么时候日本鬼子会投降?21岁的他已经疲于思考。当兵快八年了,死里逃生的险况不知遇到过多少回,胜利成了遥不可及的幻想,只要能顺利熬过一天,就是上苍的恩赐。
转眼已是傍晚,这一天风平浪静,魏志鹏暗自庆幸。他不会想到之后的一个电话,将彻底释放自己被压抑了快八年的泪水。
日本鬼子投降啦!真的投降啦!营长姜韬接到师部电话后喜极而泣,扯着嗓子奔走相告,虚弱的战士们闻讯后欢呼雀跃。整个小山头在哭声、笑声中动摇。“轰、轰”两枚炮弹在山腰爆炸,这是对面山头发来的示威信号。但已是强弩之末的日军,早已丧尽底气,在哀号中为自己谱写丧曲。
弹药匮乏的我军战士,索性用更响亮的声音回敬他们。锅、碗、盆齐上阵,哐哐啷啷敲得震天响,那一晚完全成了他们的“狂欢夜”。
“哐、哐、哐……”魏志鹏像个孩子似的操起搪瓷脸盆,用擀面杖敲着,重温当年的激动。81岁的他,胳膊上青筋暴起,难耐的兴奋张扬地操控着面部肌肉,丝毫不顾及盆底已是瓷片迸裂。“你不知道我们那个兴奋啊!盼了多少日子!就等着……”老人哽咽得发不出声,只见两行浊泪夺眶而出。
初入兵营 亲见伤兵心恐惧
回忆往事时,老人总爱闭着眼睛。
“七七”事变爆发后,国运动荡,魏志鹏上不成学了。1937年10月,父亲把13岁的他托给一个在一七七师当看护兵的远房亲戚吉福庆,希望孩子能入伍,一来打日本保家卫国,二来算有个着落。
那时一七七师在陕西合阳县守河防,魏志鹏刚去时因年龄太小被拒收。师部军医处处长邵佰番还挖苦吉福庆:“你咋把个‘姆娃子’(月子里的娃娃)也介绍来了呢?”这句嘲笑让魏志鹏记恨了很久。后来,一七七师529旅旅长许权中带领所属在山西忻口和日军板垣征四郎部队交火,全旅3000余人,战罢仅剩1000人,亟须补充兵员。1938年刚过了年,魏志鹏正式成为一七七师新兵营的一名看护兵。
1938年5月,一七七师从合阳县夏阳渡东渡黄河,全线开赴山西,对分散在晋西南各县之敌发起进攻。师部扎营在临猗县吴王渡,5日任云章的530旅两个团首先向占领永济县张营镇的敌军发起进攻,日军第二十一师团一部约五六百人拉着大炮迎战。
仅仅粗学了些医学常识的魏志鹏,头一次见到伤兵满地的场景时,心生恐惧被吓傻了。
“敌人的子弹就像雨点子一样,人根本没立脚之地。师部大院子里都是前方运下来的伤兵。我当时还没学过包扎,头一回见到那么多伤兵,人都傻了。医务主任何秦洲一巴掌扇来,‘跟着学,别愣着’。士兵多是枪伤、骨折、盲管伤(子弹打到肚子里出不来),在那种情况下是不可能做手术的,只能涂些药进行简单包扎。当时每个看护兵身上都背着一个‘十字包’,里头装着急救药品。仁丹、阿司匹林、托氏散,止疼用的‘十滴水’,外科用的碘酒、红汞水,棉花、绷带等一应俱全。因为伤亡太大,我鼓鼓的‘十字包’很快就瘪了。”
此时敌人的火力逼近院子,魏志鹏搀着伤员沿着巷子根儿往村外跑,正好一颗炮弹落在墙头上爆炸。“我紧前头是一个小兵,飞溅的炮弹皮削到了他的头,扑通就栽倒了,血溅到我脸上,吓得我浑身一颤。顾不上那么多,咬着牙横冲直撞出了村,躲进山脚下一个洞,不住地发抖。”
“六六”血战 中条山生死逃亡
一七七师退守中条山,在芮城以东,平陆以西的车村驻扎。
敌人早就视中条山为华北战场上的“盲肠”,拥兵几万,把中条山分成九段,拉网作战式向三十八军进攻。
1939年6月6日,黑色的一天,中条山战役中最惨烈的“六六”血战拉开序幕,真正让魏志鹏铭记永生的一场生死逃亡即将上演。
敌人中途将茅津渡抢占,断了师部的去路。处在低洼地势,敌人居高临下,打了三天,队伍伤亡惨重,师长陈硕儒下令化整为零,分成小部队,自己想办法冲,突围出去就是胜利。那天是6月9日晚上,魏志鹏必须赶在天亮前突围出去,否则天一明,洼地里的人会被敌军的地面部队和空中配合轻而易举地消灭。
当时,魏志鹏已是师部医务处药方调剂员,逃跑中,他背着两个重重的十字包,拖着两麻袋药,被不断涌上来的医务处医生、护士围住,这个要仁丹,那个要绷带,手忙脚乱之后,他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掉队了。
此时已是子夜,深山中茕茕孑立,那份恐惧是彻骨的。
山沟里原地呆了一宿,天快亮了,透过薄雾看见东边有部队往山上爬,魏志鹏看到了希望:从沟里往上爬的肯定是突围的友军。
果不其然,跟着队伍翻上山头,一眼就看见了老处长邵佰番和他的卫兵正坐着喘气。
那是10日早上八九点,太阳明晃晃的,光芒洒在林子里,一片反光,“不好,鬼子来了!”一群“钢盔”缓缓向这边挺进,就一百多米,“啪、啪、啪”,枪声四起。
“我们三个撒腿就跑,处长跑不动了,只要地上见个坑坑就捂着头倒下,屁股撅着。卫兵一看,拎起他继续跑。我当时个头小,胸前坠两个鼓鼓的十字包,哐里哐当的,来回在前头‘打架’,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这时最尴尬的事情出现了,因为跑得太急,大裤衩不知怎的滑掉,卡住两腿,我跌了个‘嘴啃泥’,却根本顾不上提,就这样狼狈地打着趔趄继续跑。”
钻出林子,刚来到坡上一片麦茬地,敌人一颗炮弹轰过来,魏志鹏本能地卧倒,眼前一片白。灰飞烟灭后,处长和卫兵都不见了,空荡荡的山坡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平地上两面受敌,想着沟里能遮闭些,魏志鹏只能一个人试着往下溜,朝杜马村方向跑。一到沟底吓了一跳,里头聚集着二三百名没有战斗力的散兵。有的把头栽进沟底浑浊的黄泥水里一通豪饮,有的就着脏水擦洗伤口。
敌人在山头上看见了,魏志鹏夹杂在混乱的人群中跑,日本兵居高临下扫射,沟底发出惨烈的吼叫声。
难兄难弟 跌跌撞撞被“生擒”
慌乱中,魏志鹏和另两个不知名的散兵撞到一起,三人搭伴而行。
“两个人姓甚名谁都不清楚,只知道有一个是一七七师工兵营的,华县人,和我是同乡,最没出息,一天到晚哭哭啼啼。另一个年龄大些,很沉着冷静。”为了不暴露目标,军装早已脱掉,三个人穿着白裤、白衬衣,像山羊一样攀岩走壁。白日躲山洞,晚上走夜路,整日提心吊胆的,翻过沟又是岭,彼岸在何方?迷失在丛林中,魏志鹏看到的是绝望。
跌跌撞撞跑到了一个叫兰村的地方,恰逢一户村民正在摊煎饼吃。“我们三个吃了几天树叶,一见粮食,眼睛都绿了。二话不说抓起人家手上的、桌上的饼子就往嘴里塞。老农瞪大眼睛,吓得发抖,不知道我们是干啥的。洗劫一空后,我把身上仅剩的两毛五分钱给了他们算是补偿。”
村里人都在逃难,为了不被敌人识破,魏志鹏他们帮一个老大妈牵赶着牛走,佯装一家人。在一个高地,俯瞰下去是一条宽阔无比的大河,魏志鹏犯了糊涂,“啥河呀这么大!”遭到老乡笑话:“啥河?黄河!”往西一看,有好多船,老乡告诉他那就是茅津渡。“我已经跑糊涂了,看到黄河跟做梦一般。”
刚走到西延村枣沟,魏志鹏三人被一伙来历不明的“便衣”生擒,押送至军部。“我心里那个紧张,以为是被敌兵抓了。跑了几天都没落网,今天栽到他们手上,心里真不是味。”
谁知这不过是虚惊一场,西延村属十七师的防地,意外抓到了自己人,魏志鹏和同伴享受到了盛情款待。知道离一七七师师部不远了,饱餐之后,他们归队的心情更急迫。
顺着黄河岸往东走,一路平安,途经三门峡附近的一个弯道时,魏志鹏见到的场景令他至今毛骨悚然。“黄河上游漂下很多尸首,胳膊腿都那么粗,泡得发青,河水泛着血红色,看着让人心痛!……”再次回想那个片段,老人失声痛哭。
腹背受敌 18昼夜突围虎牢关
一场“六六”战役,让第四集团军损兵折将9000余人。大部队整编后迁至平陆县东延村,鉴于伤亡过大,一七七师师部成立护士训练班,魏志鹏参加了培训。
3年后,这个当年的“姆娃子”已是一七七师531团卫生队的上尉军医。
1944年4月,在531团团长张竞白的带领下,魏志鹏作为卫生队长,随军死守河南荥阳县虎牢关。
“敌人一到洛阳,全乱成一窝蜂了,长官司令蒋鼎文跑了,省政府的人也跑了,部队没人指挥了。跟‘六六’战役一样,我们只能突围。顺着黄河边的小路我们走了一天一夜,到偃师北塬上,眼看离洛阳就几十里地了,蒋鼎文一纸命令调整个第四军团退回原阵地。谁都心里不平啊!知道他是借刀杀人,想靠日本人剿灭我们!可如果起义就正中他的下怀,消灭我们更名正言顺。”
我们腹背受敌,拐回去已是危机四伏,不料撤到黑石关后,又接到蒋鼎文的命令让撤退,部队已经全部身陷囹圄。魏志鹏脑袋“嗡”地一声,“完了!”
突围,又是突围,再次经历枪林弹雨,血雨腥风,命运又一回垂青魏志鹏,18昼夜后他活着出山了。“你知道那些日子我们是咋过的?连日下雨,干粮早就长毛馊掉了,饿极了我们连发芽的红薯都吃。”
没歇几天,这支羸弱病残的部队又被“发配”去守卢氏、洛宁两地。在伏牛山区的西峡口打阵地战,魏志鹏说,那是最艰苦的一段日子。“弹药、粮食供给都不给,三个月连盐都吃不上;山里成天下雨,每个人都被淋得湿漉漉的,一到落脚点后就赶紧烤衣服;沿路拔草背上,一停下来就打草鞋。”
直到1945年8月15日,日军投降,大部队才撤下伏牛山,去洛阳参加受降仪式。
重要抉择 解放前脱离国民党
抗战结束后,三十八军被整编,魏志鹏成为一战区胡宗南六十一师182团里的军医,整团被派山西孟县驻防。
1947年3月,胡宗南进攻延安,魏志鹏稀里糊涂地随着去。听“剿匪司令”董钊的指挥,从榆林向南,走到延安的岔口一带,被解放军九个旅围住猛攻。“几个小时后我们就溃不成军了,全营四五百人只活下来两百多人。之前就听百姓骂我们是‘日本人的菜,老百姓的害’,这一仗打完,我更觉得国民党不得人心,不想当兵了。”
那年夏,魏志鹏以身患瘘疮病亟须手术为由,入西安陆军医院治疗,后转到宝鸡虢镇兵站医院静养,这一住就是两年。1949年5月,西安快要解放了,国民党仓皇南下,想要放弃这块阵地。医院接到命令,往汉中迁移。
即将被迫踏上南去的火车,魏志鹏心情颇为复杂,这种颠沛流离、亡命天涯的生活曾是他八年抗战中的全部内容,为何要将一生都按部就班地交给命运?徘徊于车站,他做出了重要抉择:脱离国民党,爬也要爬回老家!
2005年6月6日那天,子女为老人庆贺了81岁大寿。自1939年“六六”战役之后,魏志鹏为纪念那次死里逃生,从1940年起将生日改为6月6日,65年来始终如一,甚至已经淡忘了自己的真实出生月日。“六六”战役到今年已经整整66年了,数字很巧,多值得纪念啊!本报记者 陈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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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条山战役
中条山战役(日方称之为“中原会战”)是抗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后,正面战场国民党军队在山西范围内的惟一一场大规模对日作战。
中条山战役前后历时一个多月,据日方的统计资料,国民党军队“被俘约35000名,遗弃尸体42000具,日军损失计战死670名,负伤2292名”。在国民政府公布的材料中,“综合会战,计毙伤敌官兵9900名,我军共伤亡、中毒、失踪官兵达13751员名”。中条山会战被国民政府视为“最大之错误,亦为抗战中最大之耻辱”。
中条山战役给中国抗战以重大启示,即只有坚持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才能坚持持久战,战胜日寇。中国共产党不仅倡导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而且以实际行动坚决维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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