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改写石刻的历史

　　说什么“八纮一宇”代表“世界一家”，这完全是对和平的亵渎，完全是欺世谎言。

　　撰稿／苏智良

　　盛夏时节的上海，异常闷热，我披着都市的喧嚣，来到上海的东北角，试图解开我心中的一个谜团。

　　这个谜团始于3年前。

　　2002年1月，全日本教育工会在宫崎筹办第51届教育大会，邀请3位海外学者参与评说日本历史教育，我是其中之一。会议云集8000名教师，场面非常热闹，日本右翼组织也从各地调集大量宣传车来鼓噪。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块有着中国花纹的石头。

　　这块石头静静躺在宫崎县立和平公园里。公园位于宫崎北部，主要部分就是一座森林茂密的山，山上有一石塔，现被称为“和平塔”。

　　这座方形石塔建于1940年，那年是日本“皇纪2600年”。为了宣扬天皇的文治武功，宫崎县政府修建了这座塔。修建者的设计是，塔身只用宫崎出产的石头，因为宫崎是“万世一系”的天皇家族的出生地，以标志天皇至高无上的地位。而塔基的石头，则是建造者号召在亚洲各地的军队“捐献”的，并且要是具有“历史意义”和“价值”的珍贵石材。

　　于是，塔基的372块石头中，1块掠自库页岛，123块来自朝鲜，来自中国的有238块，占64％；还有一些是日本侨民捐献的加拿大、秘鲁、新加坡、菲律宾的石头。石塔正中是昭和天皇的弟弟秩父宫题写的“八纮一宇”四字，表示四方臣服于天皇统治。四面的浮雕为“天孙降临”、“神武东征”、“民族协和”、“万世一系”的图样，塔的背面至今还镌刻着日本皇纪2600年以来日本对外用兵所侵犯的国名、地名等武功战绩。

　　“八纮一宇”塔经历沧桑风雨，一些石头表面已开始风化，但这些石头的来源地仍依稀可辨，其中有泰山石、庐山石、“南京中山陵”、“武汉黄鹤楼”、“朝鲜总督府”、“万里长城多天部队”等。

　　一块浅黄色花岗岩引起了我的注意。它位于塔的正面非常显眼的地方，卷草纹状浮雕曲线流畅，一看就知道来自中国。它从何处而来？我仔细辨认，不禁打一个冷颤，原来上面刻着：上海特别市政府大厦！落款是“中支志贺中山队”。显然，这是由一支来自志贺的日军部队从上海市政府大厦窃取的。在这块花岗岩的周围，还有采自中山陵刻着麒麟图案的大理石，有内蒙古的科举功名碑和长城砖……

　　自那以后，我一直想到当年的上海市政府大厦寻访和凭吊。不久前，我来到上海江湾。

　　上海市府大厦落成于1933年10月10日，是一幢精美的中国传统风格建筑，木门上的雕花涂彩精致细腻，顶棚上花纹绚丽，无不散发着古典气息，这在上海并不多见，因此在6年前已被列为上海市文物保护单位。“八一三”抗战时，这幢上海最高行政大楼被日军轰炸得百孔千疮，上海沦陷后，先被日军占领，后又成为伪政府办公之地，受尽凌辱。现在它坐落在江湾上海体育学院里，人们亲切地称呼它为绿瓦大楼。

　　大厦南门，花岗岩门廓上刻饰着美丽的卷草纹，而顶部的一块，与“八纮一宇”塔上那块石头的花纹完全相同。北门、西门装饰与之完全一致，而东门则不一样，门廓不是用花岗岩砌成，而是水泥的，门廓上并无细腻的卷草纹刻饰。

　　原来，1940年日本中山部队将上海市政府大厦东门廓拆除，将正中的这块石头切割下来运往宫崎，然后将水泥涂抹在门廓上。现在，东门的水泥门廓上，只有简单的线条，而与其他三座门迥异。

　　宫崎介绍“和平塔”由来的碑文是这样写的：“公园内小山坡上建有一塔，名为和平塔，是为祝愿世界和平而建的，塔高37米，是来自世界各地的石头砌成的，塔上刻有‘八纮一宇’的字句，代表世界成为一家的意思。”

　　这完全是个弥天大谎，它掩盖了侵略象征的事实。

　　“八纮一宇”是个充满军国主义的词，其词义就是世界要统一在日本天皇的脚下。战争结束后，盟军自然不允许这个军国主义象征的词的存在，日本政府被迫铲除了这四个字，这个塔也被改称为“和平塔”。1964年举行东京奥林匹克运动会时，有谁知道，那神圣的奥运圣火，竟是在这里采集，采集地就在那块上海市政府大厦的石头前面。又过了一年，武士雕像被重塑，“八纮一宇”四个字被重新刻上了石塔。现在，这里的碑文是这样写的：“八纮一宇”的含义是“与世界人民如同一家”，建塔的石头是“从友好各国寄送过来的”。日本右翼势力对世界人民的愚弄到了何种地步！对“八纮一宇”塔侵略真相的掩盖和刻意美化，完全是对和平的亵渎，完全是欺世谎言。

　　“八纮一宇”塔是一个宣扬侵略战争的、极富个性的历史文化遗产。如今，这些来自长城、故宫、泰山等地的石头，依然在异国经受着风雨，它们虽不能诉说，但如果它们有生命，一定希望返回故乡。日本至少应该在深刻反省侵略历史的前提下，如实说明这些基石的来历，并铲除“八纮一宇”字样，然后将此塔作为祈求世界和平的纪念塔。（作者为上海市都市文化研究院特聘研究员、上海师范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