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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终结地
侵华日军要塞调查
绵延中国东北边境、被侵略者吹嘘为“东方马其诺防线”的侵华日军要塞群,是二战最后战场,也是魔鬼自掘的坟场。
撰稿/李泽旭(记者)
距地面17米深的山腹中,即使穿着军用棉大衣还是冷得要把大襟儿用力拽上几下,脖子缩进竖得高高的毛领子里,口鼻中呼出阵阵白气。在黑龙江生活了20余年,见惯了零下二三十度的严寒,但是炎炎夏日里的这股阴气还是令记者难以扛受。
在哈尔滨社会科学院特邀研究员、呼伦贝尔市的侵华日军细菌毒气战研究学者徐占江的引导下,本刊记者实地寻访了侵华日军要塞群之一的海拉尔要塞遗址。
长长的地下通道内,微黄的灯光下,徐占江向记者展现了他与众多学者历时4年研究揭开的一个秘密的地下世界。
那是一个死寂的世界,60年前的炮火硝烟与厮杀之声早已远去,但似乎仍能听到自掘坟墓的侵略者垂死挣扎时的一声声叹息;那是一个黑暗冰冷的世界,60载光阴荏苒,外面温暖的阳光、和平的欢笑仍与之格格不入;那是一个悲戚的世界,厚厚的钢筋混凝土墙壁里仍能透出无数中国劳工死难者的呐喊……
侵华日军要塞,二战最后战场,魔鬼的坟场。
残骸
参观过马其诺防线的人也许会承认,即使面对今天的战争机器,半个多世纪前的这道屏障还称得上是一道铜墙铁壁。但是,这条号称“固若金汤”的钢铁防线却成了世界军事史上的最大笑柄。
无独有偶。中国东北边境也有一条类似的防线,这就是被侵略者吹嘘为“东方马其诺防线”的侵华日军要塞群。
记者在采访内蒙古“侵华日军巴彦汗生化实验场”时来到了美丽的呼伦贝尔市,在徐占江的引导下进入了地下世界。
这里是侵华日军海拉尔要塞的北山阵地遗址,部分整理后成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刚一上山,远远可见地面上一个巨大的由破碎的混凝土块堆积而成的标志物,徐占江说,那是用当年苏军攻克要塞时炸毁的碉堡残块堆积而成的。
还没到地下要塞入口,一道道宽两三米或10余米的深沟从山脚下或围绕或交错,一直排列到山上。“这就是地面工事的交通壕和反坦克壕。”反坦克壕后还有巨大的混凝土碉堡,已经支离破碎,能想见那场战斗的激烈场景。一路上山,草丛中、树林里不时“跳”出一个蓄水池、通气孔等等设施。
终于来到一个小平房前面。这里就是通向地下的入口,长长的台阶、黑黑的洞口,寒气逼人。
徐占江告诉记者,地下通道出入口很多,在苏军攻克要塞后根据战争惯例已全部炸毁,这个入口是后来清理出来的,小平房是加盖的保护性建筑。原来的通道入口处钢筋混凝土厚约1米,密封门厚25厘米,四周镶有角钢,入口的水泥台阶76至87个不等,可以计算出地下要塞深17米到20米。
穿着早已准备好的军用棉大衣下到底,一条长几十米、宽2米左右的弧顶通道展现在面前,通道内虽无换风装置,但却干爽清新,弧顶不时可以看到瞭望口、通风口等设施,地下两侧分布着排水沟机槽。通道尽头转角处一个阻击掩体横在那里,掩体后一左一右又分出两条通道,左侧通道长达一两百米。通道两侧排列着一个个门上写有指、将、绷等字样的房间,每个房间都很宽大,有十几平方米到几十平方米,有的房间后面还有通道或房间,有的通道后面直接通向了升往地面的升降机。
徐占江向记者介绍,北山阵地是海拉尔要塞地上地下工事最为复杂、规模最大、各种设施最全的环形防御阵地,是整个要塞的指挥中心,日本关东军第80独立混成旅团司令部就设在这里。
北山西部地下军事工事东西走向,均为钢筋混凝土浇铸而成。70年代初查明各种工事总面积1万平方米,通道总长度4000多米。通道地下铺设电缆,壁上安装通讯、照明线路。通道两侧排列指挥部,将校室,通信室,医疗室,宿舍,油库,通风供电室,食堂,厕所,弹药库等规格不等、用处不同的房间50多个。
军事专家评价说:此处阵地地下工事之完善、建筑之复杂、规模之庞大、设施质量之高,在当时都是最高水平的,除了防核之外(建设时核武器尚未使用),防毒、防水、防化学都考虑到了,即使今天看来也是一流的军事工程,可谓是一个步、炮、工、化学、装甲等合成兵种永久性的联合防御要塞。
魔域
海拉尔要塞让人“叹为观止”。侵华日军在中国一共修筑了多少个这样的要塞?
据了解,侵华日军二战期间在中国东北大规模修建要塞虽经证实并有零星发现,但由于日军要塞策划、勘察、设计、施工和使用都在极其保密状态下进行,加之战败后将数千册存在日军总部的有关要塞的一级秘密资料全部烧毁,使得日军要塞成为二战后留下的最大谜团之一。
哈尔滨市社会科学院李茂杰、徐占江、金成民等“侵华日军要塞”课题组成员经过4年研究,日前终于进一步揭开了这个埋藏在地下半个多世纪的秘密。专家们的研究和实地考察发现:1934年至1945年,侵华日军历时10余年,在东起吉林省珲春,中部经黑龙江省中苏边境,西至海拉尔和阿尔山的5000公里边境地带,共修筑17处要塞,要塞群相加约1700公里,共有8万个永备工事。这些要塞是东宁要塞、绥芬河要塞、半截河要塞、虎头要塞、霍尔莫津要塞、爱珲要塞、黑河要塞、海拉尔要塞、(珲春)五家子要塞、鹿鸣台要塞、观月台要塞、庙岭要塞、法别拉要塞、凤翔要塞、乌奴尔要塞、阿尔山要塞和富锦要塞。此外,日军还建了数以千计的永久性地下仓库、电站、通信枢纽部、给水站等附属军事设施,大量二三线一般阵地和野战阵地及军用机场、军用铁路和公路,工程巨大。
关于日本关东军修筑要塞的数量,前苏联专家学者的调查研究结果也给予了印证。弗诺诗钦科在《远东的胜利·敌防御阵地》中认定日本关东军供修筑了“17个筑垒地域”,总长达1000公里以上。
徐占江向记者介绍,侵华日军要塞所有筑垒地域都构筑有钢筋混凝土工事、永备火力点,有钢帽堡、装甲观察哨及土木质火力点,有步兵掩体、机动战壕、反坦克壕、连环铁丝网和防步兵地雷区,有弹药库、粮秣库、发电站、给排水系统和浴室等,有以班、排为单位的兵室、会议室、医务所、厨房、电话机房和军官指挥所,有电动钢轨运输车和专用通道、竖井、通风口等。为防备飞机轰炸和大口径重炮轰击,地下要塞都是从坚硬的岩石山体中部或底部开掘,洞口顶部和四周还要浇筑混凝土,一般都是1到2米厚。根据地形和攻守方向的重要程度,每个筑垒地域内设有3至7个抵抗枢纽部。每个抵抗枢纽部侧翼通常以险山、密林、河流、沼泽为依托。形成一个庞大的人造工程与天然屏障相结合的牢固的工事体系。
日本关东军修筑“国境筑垒工程”,采取当时世界最先进技术,耗费巨资,在茂密的山林中秘密施工,其隐蔽程度即使白天走到近处也难以发现。
专家研究发现,侵华日军这17处要塞的设计、施工和经营,是在极其保密的情况下进行的。现已查阅到的有关日伪档案资料均标注“绝密”、“机密”等字样,其原文中多次反复强调“秘密保持”的重要性。
而侵华日军要塞与马其诺防线有显著的区别:这些要塞并非是完全防御性筑垒地域,而是攻守兼备。根据日本防卫厅战史室编《关东军(一)》第六部分“国境筑城”记载:东宁要塞阵地属于“东部国境主攻阵地”,所有地上、地下军事设施及兵力、兵器配备都是从对苏作战目的出发,并作为进攻苏联滨海边疆区的战略支撑点和战争策源地加以纵深布防。
对峙
专家研究和日方资料都证明了侵华日军修建要塞的真正目的——与苏联较量。
“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关东军占领了中国东北地区,长期与日本对峙的苏联清醒地认识到,日本下一个进攻的目标就是苏联远东地区,于是加强了远东武装防御力量,并在国境及沿海重点地带扩大巩固筑垒地域。这一军事行动一开始就进入了日军侦察视线。
日军针对苏军碉堡的强度、阵地的规模和将来对苏作战的计划,在迅速调动和配备野战部队同时,于1933年初开始着手计划修筑“满洲”国境筑垒阵地。
1933年春,日本陆军参谋本部作战课长铃木率道等一行视察了“满”苏边境,决定在国境重点地方构筑军事工事。这个被陆军参谋本部大加赞赏并誉为“战争幽灵”的铃木率道行程一千多公里,钻山沟,爬高山,走遍了中国东北国境地区的重要战略要地。
同年12月,关东军测量队着手在东宁、绥芬河、半截河及海拉尔进行测量。1934年6月开始动工修建。从东宁到海拉尔的工程分两阶段实施,第一阶段在1935年春夏之交基本完成,第二阶段的大部分也在1937年年底大体完成,稍迟的虎头阵地也在1938年春季完成。
这些工事完成后,从东宁到海拉尔依次排列为第一至第八号。此后又根据陆军参谋本部的作战意图,在珲春东南的五家子,绥芬河南北的鹿鸣台和观月台、半截河以东的庙岭、黑河上游的法别拉构筑阵地,大体于1939年年底完成。从五家子起顺次定为第九至第十三号。
1940年以后又在松花江右岸的富锦及乌尔古力山和小兴安岭东侧的萝北(凤翔)附近设置了阵地。东宁、绥芬河和虎头三处阵地被作为东面主要的进攻支撑点,而西部的海拉尔阵地则具有持久守势的任务,其他阵地兼顾攻防两方面的目的。海拉尔、虎头、东宁、爱珲等阵地的各重要部位,混凝土厚达3米,可以抗御口径30厘米以上的炮弹和1吨炸弹的袭击。其余大部分设施混凝土厚度也有1.5米左右,能顶住20厘米口径炮弹和250公斤炸弹的轰击。
要塞修建所造成的沉重的经济负担全都转嫁到了东北老百姓身上。军事工程费全部由“满洲国”支付。据程鹏汉的《满洲筑垒地域》一文中的不完全统计,要塞的修筑耗费了钢材7.1万吨、木材3000万立方米、煤炭600万吨、大米7万吨、小麦5.4万吨、大麦8万吨、蔬菜10万吨、肉类4万吨、香烟33亿支、干草10万吨、马5万匹。
按当时日本裕仁天皇旨意,为保存国家实力,“全国臣民出国征战,均不许征用科技人员和教员”。但在修筑“满苏国境”筑垒阵地过程中,却调动了“国家之栋梁”。
据东宁县果树场退休老工人刘恒珍回忆,当年东宁县佛爷沟刘家大院被日本宪兵强行驱赶“并屯”后,他就进城到了一位叫木田的日本电气工程师家里当仆役干杂活。由此可见,日本已不把“满洲国”视为外邦。
毁灭
美国研究者本尼迪克特在《菊花与刀》一书中有这样一段分析:
“任何西方军队如在尽了最大的努力之后发现他们仍陷于绝境,就会向敌军投降。……但是日本人在这种情况下采取了完全不同的态度,战斗至死才能保全名誉。面临绝境时,日本军人应该用最后一颗手榴弹自杀,或者赤手空拳冲向敌阵,实行集体自杀,他决不会投降。万一因受伤和失去知觉成了俘虏,那么他‘在日本就再也抬不起头来’,他就会名誉扫地。他再也无法同过去一样地生活了,他是一个‘死去的人’。”
于是,“东方马其诺”成了侵华日军最后的坟墓。
正像虎头要塞战役中的日本老兵冈崎哲夫在其《秘录·北满永久要塞》一书开头说的那样“虎头成了(日军)命中注定的墓穴”,要塞正是侵华日军为自己掘的最后的墓穴。
苏军对日军的作战行动早在德国战败前的1945年2月4日至11日举行的苏美英三国首脑“雅尔塔”会议上,斯大林已向其美、英盟友作出肯定的秘密许诺:德国投降后的3个月苏军准时出兵进攻。
根据《雅尔塔协定》,苏军最高统帅部从1945年春天起开始进行对日作战的准备。至1945年7月,75万苏联红军全部集结在远东,远东的兵力达到157.7万人。7月30日,正式组建了远东苏军总指挥部,从而拉开了苏军进军中国东北、对日作战的序幕。
1945年7月5日,日本关东军也制定了对苏防御作战计划。在东北与苏军相对峙的日军总兵力120余万人。但从实力上讲,已不能和关东军鼎盛时期相比。日军虽然人数众多,但新兵比重大,士气低落,军队素质不高。现代化装备的技术性能和威力都无法与苏军相抗衡。
1945年8月8日,苏联对日宣战。9日零时,苏军对日全线发起总攻,主要目标是歼灭盘踞在中国东北号称“皇军之花”的日本关东军。
1945年8月8日是日本关东军在中国东北度过的最后一个节日——大昭奉戴日(日本的传统皇家节日)。驻守在“满洲”国境筑垒地域的日本守备队提前为节日准备了充足的蔬酒,还调来了慰安妇和歌伎,供守备队官兵尽情享用。
8月9日零时,“满”苏国境各处都有苏军飞机越境。不久,东部虎头、五家子、东宁、绥芬河前沿阵地遭到来自乌苏里江对岸的炮击。第一方面军司令官喜多诚大将立即向下属下令全军摧毁进犯之敌,同时向关东军总司令官山田乙三发出急电:东宁、绥芬河正面之敌开始进攻。随后又发出一份急电:牡丹江市正遭敌空袭。此时的山田乙三司令官正在大连一所军部中熟睡。
8月9日至10日,“满苏”、“满蒙”、“满朝”边境地区已化为战场,各要塞阵地相继与各军部中断通讯联系。翻开前苏联公开发表的战史著作和日本老兵的回忆录,号称“东方马其诺防线”上的17处要塞,除个别要塞固守日军没有接到停战投降命令外,大部分国境筑垒阵地和地下军事要塞,或被遗弃,或被摧毁,突破防线的时间大都不超过3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