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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荒”：垄断下的蛋
两大公司的领导层并不认为目前的市场现状可以长期维持下去。既然现在还有机会，就要尽可能利用当前的优势，把根基打得更深，市场占得更广，积累资本，迎接来自全球大型石油企业的严峻挑战。
撰稿／杨艳萍（记者）
2005年7月23日，国家发改委再次上调成品油价格，国内汽柴油价格升至历史最高位。这是继今年3月、5月、6月之后，发改委第四次上调油价，其中消费量较大的93号汽油，零售价格已由年初的3．15元／升，调至4．28元／升，涨幅达到了35％。
有关方面对此的解释是，前次涨价没有调整到位，我们成品油销售价格仍低于国际市场价格，今后将考虑国际市场情况和社会承受能力，继续推进价格调整。此次调价不到两周的时间，广东省境内“油荒”全面爆发，并呈现向内地省份蔓延之势。
一个月之后，受飓风影响，国际原油价格一度创下了70美元／桶的历史高位。年初一些国际专业评估公司对今年油价将持续走高的推断，正在以一种令人瞠目的方式得到市场的印证。
倒挂
8月末，中石油和中石化2005年半年报相继出炉，在国际油价不断创下历史新高的同时，今年前6个月两公司的纯利润依然打破以往纪录，中石油为616亿元，中石化为180亿元。
2004年，在全球油价大幅上涨期间，两家公司同样也创造了巨额利润。从2003年起，中国的石油消费量已经超过日本，位列世界第二。而从1993年起我国成为石油净进口国到现在，石油的年进口量超过了1亿吨。这种情况下，国内石油企业的业绩何以能逆市飘红，不断创下历史最佳战绩？
一位业内人士告诉记者，中国并不是一个原油完全依靠进口的国家，2004年国内生产原油累计11176万吨，占全国使用量的64％；生产天然气287亿立方米，占全国使用量的70％以上。也就是说，我们可以自己解决国内六成以上的消费需求，所以国际原油价格的变动对我国的影响力并不是绝对的，只是相对的。
不过，目前国内原油生产成本较国际水平低得多，产油的成本虽然不与国际市场挂钩，但最后的成品油价格却参照国际油价来制定，这样就使国内的石油企业出现了巨大的差价利润。因此，与国外石油商相反，我国的石油企业恰恰是国际原油价格越高，利润往往越大。
引人注目的是，两家企业的炼厂同期出现了巨额亏损，中石油上半年炼油业务亏损高达59．5亿元，中石化也亏损了13亿元；对此中石油认为，成品油出厂价格涨幅22％大大低于原油价格涨幅46％，油价倒挂是上半年炼油业出现亏损的主要原因。
石油企业所抱怨的“油价倒挂”，源自于我国长期以来所执行的石油、成品油定价机制。国内原油及成品油的供应都有国内自产与进口两种途径。其中国内自产的原油及成品油价格，取决于国家发改委根据国际石油市场价格与国内实际情况制定的基准价。这样的定价机制，使国内原油价格基本与国际市场接轨，也使得中石油和中石化在国际原油价格的持续上涨中充分受益，业绩取得“爆炸式”增长。
目前国内现行的成品油价格体制主要是沿用2001年制定的方案，即国内汽、柴油价格与新加坡、鹿特丹和纽约三地市场价格挂钩，如果三地加权平均价格按月变动幅度超过8％，发改委就可能在三地加权平均价格的基础上加运费后制定出国内成品油零售中准价。中石油和中石化两大集团以中准价为基础，在上下8％的幅度内制定最终零售价格。
一位炼油行业的管理人员告诉记者，上半年每炼1吨油，炼厂的亏损就达到近千元。炼得越多，亏损就越大。中石油与中石化作为国家企业，有责任承担社会义务，尽管亏损不断，炼厂依然照常开工。部分社会炼厂由于无法承受亏损压力出现减产或停产，使成品油供应减少，也是造成近期广东等地出现油荒的一个因素。
中石化石油勘探开发研究院咨询委员会副主任张抗曾经表示，中石油和中石化作为国家控股企业，两家公司为我们的税收创造了巨大贡献。2004年上半年，中石油缴税180．1亿元，今年上半年，中石油的缴税总额又有大幅增长，达到216．21亿元。而作为上市公司，他们又必须考虑股东利益，中石化和中石油有海外股东，扩大股东利益无可厚非。”
对于这样的说辞，一位在民营企业中从事石油贸易的人士不以为然。国内石油市场基本为两大公司所垄断，社会炼厂的产能所占比例非常有限，它们产量的多少，根本不足以对整个市场构成影响。甚至有舆论指出，两大公司上半年坐拥垄断带来的超额利润，却不肯承担应有的社会责任，它们有意控制成品油的投放，造成市场供应紧张，意在借助社会对“油荒”问题的不满，迫使发改委再次上调成品油价格。
逼价
曾历任上海炼油厂总工程师、厂长，现上海埃力生（集团）有限公司董事局副主席的俞伯伟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油荒”在中国出现并不是第一次，当前的问题主要由于国际油价持续上涨、国内宏观调整没有及时跟上油价的调整、能源系统体制的不完善、以及两大集团对油品市场份额所起决定性作用的事实，这是多种因素综合起来共同作用的结果。
在俞伯伟看来，眼前的“油荒”并不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认为国内原油的加工能力和技术水平，已经完全能够满足市场的需求。只是由于这次价格调整的过程，既没有完全按照市场规律运作，又没有完全依靠政府的力量把市场扭转过来，两大公司下游炼厂又在执行过程中或多或少的考虑了自身利益，从而造成了暂时性“油荒”。特别是90号汽油和0号柴油的暂时性短缺。
作为炼油企业，高标号和低标号的汽油各生产多少，可以通过不同技术手段进行一定的调控。目前的上海市场，93号汽油卖到每升4．28，90号汽油的价格则不到每升4元。这些零售价格并不是由炼厂所决定的，炼厂关心的是出厂价。到消费者手中还必须通过销售环节以及加油站。有些加油站觉得无利可图，不愿进货销售也是造成90号汽油紧张的一个因素之一。
在美国，经过提炼的产品，如汽油、柴油和飞机燃油的价格，主要取决于两个因素：一个是推动性因素，即原油提炼加工成成品的成本；另一个是拉动性因素，即消费者愿意支付的价格。这两个因素在美国汽油市场共同发挥着作用，汽油价格有时会随着原油价格上扬而上涨，有时也会因消费者新的需求而向上波动。
从国际原油价格来看，我们现在成品油涨价的幅度，肯定没有原油涨价的幅度大，这个情况全世界都一样。在美国，几乎每一家大型石油公司也都是从开采到零售，囊括了产业链上的每一个环节，它的汽油涨幅，同样没有超过原油。
美国有一个石油炼制者协会，当他们要确定某个标号汽油的技术标准，是根据协会内各个企业的技术水平和资金承受力来决定的。这样做的结果是整个行业维持在一种平衡健康的发展状态，不会有哪家企业突然产生暴利。而当一项产品的价格出现企业不肯接受，消费者也不肯接受的困境，政府也会出面干涉。
国际上的大型石油公司，都有一套自己的定价体系。企业和企业之间，行业与行业之间相互牵制，这种市场手段可能比政府的干预更显力度。
俞伯伟说，在国际上，石油炼制过程一向就是微利的。真正能赚钱的要么是原油买卖，要么是炼油后续众多石油化工衍生产品，这些化工的基础原料被广泛应用到现代工业的方方面面，赢利能力巨大。客观地讲，对于石化企业来说如果同时具备配套的石油勘探、开采、炼制、化工、化纤、分销等各个环节，那么这次国际原油涨价对其影响将相对会小些。当炼油出现亏损时，企业可以通过前道的石油开采，和后道的化工、化纤工序，对它进行弥补，而不会把炼油的亏损单独拿出来让社会分担。从这个角度来说，中石化和中石油已经承担一部分涨价的因素。
在炼油行业，俞伯伟有着近20年的从业经验，当前炼油业的亏损在他看来是必然的。
既然从技术上、资源上、和未来的发展上进行判断，我们自己的油品足以满足国内市场，那么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数年前，中国石油行业进行调整，原石油工业部改为中石油，从此，中石油和中石化成为两家完全独立的全系列石化集团，经营从勘探、采油、炼油到销售的所有环节。为调整其竞争关系，国家将两家划为南北公司，按照地域将原石油部部属企业划入两家，并允许他们在全国境内开展竞争。
改制的目的，在于增强石油行业国内市场的竞争。实际上在原油的开采和炼油加工上，两家公司是不对称的。中石油以开采为主，它就拥有了更多的油田；中石化以炼制为主，它就拥有了更多的炼厂。中石油在宏观战略控制上能力更强，中石化在微观管理和市场销售上更占优势。在某种程度上，他们在业务上有竞争，也存在相当大的互补。
改制的目的还在于，中国政府要抢在石油市场对外开放之前，培养出自己的市场力量。为此国家赋予两大公司对成品油市场充分的垄断经营权，规定成品油由他们集中批发，并在各地跑马圈地修建和收购加油站，更加彻底地控制国内的油品市场。结果当年改制分家的初衷不仅没有得到体现，反而形成了“双寡头垄断”的体制，今天两家公司面对同样的问题就站到了同样的立场，联手向发改委要政策。
从两大公司的发展历史看，作为大型国有企业他们也确实挑起了社会责任。以中石化为例，90年代，它的员工人数高达119万人，是同期美国埃克松美孚石油公司全球19万人的10倍，中石化的产值却只有人家的1／8。
突围
有关部门也已看到了垄断对市场的危害，开始允许更多的社会资源进入石油领域。目前发改委已经批准了19家非国营的公司可以进出口石油，国家商务部也已从两大公司的口袋里拿出部分配额，交给社会资源进行运作。
统计数据显示，2004年中国进口原油为1．23亿吨，2005年的进口量预计超过1．5亿吨。而商务部去年给非国有进口公司的配额只有1095万吨，对市场几乎不可能产生明显的影响力。
“现在的情况是，非国有进出口公司在实力上根本无法与两大公司抗衡，就像过去买粮不仅要钱，还需要粮票。拿到配额只等于有了一笔钱，没有‘粮票’最终也是无济于事。”一位获得原油进出口权的企业老板对记者说，进口的原油加工成成品油投放到市场进行销售，这个过程所显示出，他与两大公司是竞争的关系。
“现在我自己把油买回来了，可以交给中石化的炼厂加工，它不接总可以吧。那么我找地方炼厂行吗？好像也不行，如果明年它连‘粮’都不给了，我该怎么办？”这位老板无可奈何地说，两大公司虽然是企业，其实也兼有部分政府的职能。在进口的具体过程中，就有一些环节需要两大公司某个下属部门进行认可。“否则我们一船油拉回国，你都不知道能不能靠上码头。
最后的结果是，1095万吨的进口配额，又回到了两大公司的手中，由他们自己去进口，然后再交给自己的炼厂进行加工。这个循环过程让这位老板哭笑不得，这1095万吨的配额也不是白给的，进口原本就不受限制的两家国有企业，现在需要每吨加价几十元从民营企业手中把配额买回来。
两大公司的领导层并不认为目前的市场现状可以长期维持下去。既然现在还有机会，他们就会尽可能利用当前的优势，把根基打得更深，市场占得更广更牢，积累资本，以备将来以雄厚的实力，迎接来自全球大型石油企业的严峻挑战。
非国有公司有油却无法运作，说明中国的石油行业距离市场化还有相当遥远的路程。包括这家企业在内所有涉及原油、成品油进出口的社会公司，都在关心一件事情：什么时候我们手里的进出口执照能发挥应有的作用，什么时候我们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石油商，才能对两大公司的市场垄断构成真实有力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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