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营加油站困境

　　目前的市场格局其实就是利益集团间相互牵制的结果，每个人给出的理由，听上去都很有道理，但是要看你站在谁的立场。

　　撰稿／杨艳萍（记者）

　　上海顺昌实业有限公司是一家民营性质的油品销售企业，从7月份开始其下属的加油站0号柴油就彻底断档。到了8月2日，90号和93号汽油也接连断货，甚至连97号汽油，也曾经断货一周，只有价格为5．08元／升的98号汽油一直敞开供应。但是这种价位的汽油，在今天的市场几乎无人问津。

　　“没有排队的现象，因为我们根本没油，而且情况到今天也没有改变。”公司销售部分负责人陈涛对记者说。

　　探寻油源

　　顺昌公司的油源，来自中石化上海分公司。过去他们按需向中石化订购成品油，在它付钱后，中石化会给公司一张绿色提货单，单子上写明多少吨油，这些油就已经是顺昌的财产。顺昌没有油库，所有订购的油品在没有提货前，中石化会帮着把油存放在它的油库里。

　　陈涛拿出一叠近期的提货单对记者说，“按道理，当我拿到这张绿色单子，我就可以在任何时间到中石化的油库里去提货。到了7月，这张单子几乎变成了废纸，我们付钱买来的油都不算数了，它下多少计划，我才能提多少。”

　　没米下锅的日子已经持续了近两个月，陈涛苦笑着说，现在电脑交易的手段是很先进啊，可惜就是拿不到油。记者采访的当天，陈涛刚刚清理过公司的库存，还有600多吨油。往年的这个时候，公司每天销量能达到50多吨。现在的油品供应情况，不是全线断档，就是大量的削减，你要10吨，它按照自己的计划只给你2吨。中石化给出的理由也很简单，“库存衔接不上”。

　　“他们说，这个月华东局在削减他们的计划，所以我们即便已经付了钱，计划也要被砍掉1／3。”现在顺昌的加油站生意清淡，80多员工每天有一半的人轮休在家。“像我们这样的社会加油站，在两大集团对市场的彻底垄断下，原本生存环境就很劣，一旦出现供油紧张，我们肯定是首当其冲。”

　　陈涛对记者说，据他了解，经过上海市政府与中石化、中石油两大公司的协调，内环线以内的加油站基本能保证正常供应，内环以外，只要是两大公司的全资加油站，也是油源充足。

　　上海和北京，一向是两大公司抢占油品终端市场的战略要地，整编、收购社会加油站的力度也最大。目前全国40％的加油站已为两大公司所控制，在上海有700多座加油站，其中有660多座是两大公司的全资企业，还有40多家也多是两公司的参股单位或者加盟店。全部有民营资本控股的加油站，也就剩下顺昌公司下属的4家。

　　两公司参股的加油站，近况略好于顺昌，原来6管油枪，现在可能只开一管，量虽少，还没有彻底“断档”。现在陈涛再拿着单子去要油，中石化的员工会很为难地对他说，“实在不是我们不肯给，你看看，我们全资的加油站最近也停了不少啊。”

　　情况也确实如此，陈涛说，不过那些加油站大多位于奉贤、南汇、崇明等远郊的某个路段，原本车流量就不大，每天的销售可能只有数千升。

　　事实上，除了两大公司，目前外地一些地方炼油厂还有燃油供应，但是顺昌却是有货不能要，一个是运输成本的增加，使外地运来的油几乎无利可图；另外就算从外地炼厂买来油，到了上海还是要进两大公司的油库。上海的油库，现在几乎全部由两大公司控制。而且从今年5月起，两大公司已经不再允许社会单位把油放入它们的库中。

　　根据国家政策，今年1月1日起社会力量也可以从事油库的建设和经营，不过在商务部颁布的《成品油市场管理暂行办法》中，对社会力量经办油库，设置的门槛实在太高。它要求建设的油库容量不低于4000立方米，而且企业还要具备接卸成品油的输送管道、铁路专用线或成品油水运码头等设施。对于大多数民营企业，做到这些几乎是不可能的。

　　立场与说法

　　顺昌这样的加油站因为缺油而难以为继，在一些油气网站的论坛上，却经常能看到公司和个人发出寻找油品买家的“神秘”信息。陈涛说，在油品紧缺的这段时间里，社会上一直有成品油供应，只是价格比两大公司每吨高出200元。即便如此，关系不好还拿不到。

　　记者采访中了解到，这些在“油荒”期间大发其财的神秘人物，一般和两大公司都有着外人不知的特殊关系。他们可以从两大公司的炼厂批出数量不是很多成品油，或者从某地补充库存的进口油中，分流出一部分，拿到社会上高价销售。

　　“这样的油我们买不起。”陈涛对记者说，除了原本高出的价格，这批油从两大公司的油库出库先有了一个损耗，买来之后还要再进两大公司油库中转，一进一出又有损耗，再加上车子的运输费用，每吨要比正常情况贵500元左右。

　　类似的故事在10多年前炒卖钢材的热潮中时有耳闻，只是在成品油的问题上，社会涉及面更广更深入，造成的负面影响也就更大。

　　行业内的朋友告诉陈涛，“油荒”的问题并不像外界传得那样耸人听闻，很多炼厂的库存是相当充足的，问题的关键在于价格。根据近期原油的进价和市场成品油的销售价，炼厂肯定是越卖越亏。两大公司现在的意图很明显，既然原油价格已经与世界接轨，零售价最好也能由市场调节。

　　一位中石化全资加油站的负责人对记者说，“为什么广东‘油荒’持续了这么长时间没有缓解？原因在于国际油价还在涨，前两天一度突破70美元／桶的历史高位。年初高盛公司不是还预计年底油价将达到80美元／桶吗？既然高油价已成事实，两大公司手中现货就会随着油价的上涨而增值。即使现在不做，年底的利润同样丰厚。2004年在全球油价暴涨，两大公司的产值占到国民生产总值的1／4，今年他们交出的答卷，也不能太难看。”

　　破解“油荒”难题，现在看来只有两个办法，一是两大公司堤外损失堤内补，贴钱来保证市场供应，二是发改委顺势再次调价，由全社会来买单。上海石油产品开发与贸易协会副会长刘锡三向记者表示，现在处境最难的其实是政府。

　　“稳定很重要，但是企业也要生存。”刘锡三说，不调价，炼厂继续亏损，企业没有投入生产的积极性，结果就是目前的市场状态：加油站提不到油，消费者加不到油，每个环节都在抱怨。“而且长期不调价，国家的损失也相当严重。现在中国年进口原油超过1亿吨，提炼过程炼厂每吨要亏1000元，1亿吨就是1000亿元。2004年，中石化、中石油、中海油三家公司上交国家的利润是2000亿，1000亿就这样在差价中消失了，这是什么概念？”

　　石油是经济的命脉，油价的调整，牵一发而动全身。在不少业内人士看来，油价上调已是势所必然。东方油气网一位市场分析师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前几天市场上盛传的关于调整出厂价的传言，似乎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其实主营集团就这样做也是有可能的，但发改委的政策取向向来都很谨慎。另外，最近还有传言说，发改委将要进行综合调价，即由政府与消费一起来承担当前过高的油价。

　　综合这两种说法，这位分析人士认为近期市场暂时不会调价，即便调，那也会是小幅度的调整。油价后市肯定还会继续上涨，费改税后，国内油价仍然跟不上国际油品的涨势，但它们的发展方向是同步的，费改税执行以后，会令个人利益受到损失，为了平衡这一矛盾，原油、成品油及化工产品都必须上涨跟进。

　　从政府的角度说，上调油价不仅损及广大消费者利益，油价引发的连锁反应将会波及经济与社会的每个领域，很有可能引发新一轮的通货膨胀，这是国家发改委最不愿意看到的。目前的市场格局其实就是各个利益集团相互牵制的结果。

　　“每个人给出的理由，听上去都很有道理，但是要看你站在谁的立场。”陈涛说，根据上海物价部门规定，成品油从上游到零售必须有5．5％的毛利差。“假定我现在的人员工资每人每月1000元，按照5．5％的毛利率，我4000元进一吨油，毛利是200元，如果国际油价涨到了5000元／吨，5．5％的利润空间也在变大，就成了300元。我的人员工资也可以涨上去。这个观念应该被接受。从我零售的角度看，解决‘油荒’的最好方法就是涨价。”

　　束手无策的陈涛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等，他坚信只要零售价格出现调整，油就会源源不断地从两大公司的油库中流出来，只是这一天，他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文中顺昌实业有限公司、陈涛等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