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民晚报 夏连荣

　　当《七彩民工》版编辑，真是既烦心又开心。说烦心，作为编辑当然要抓稿件，尤其是好的稿件；但版面的主要读者群体和参与对象却是民工，他们都来自天南地北、穷乡僻壤，一般文化水平低，工作流动性大，视野又狭窄，且根本不懂新闻。因此尽管有写作热情，但要拿出像样的稿件来，真是勉为其难了。道开心，我曾担任过专刊部和新闻编辑部多个版面的编辑，但和手下所做的《七彩民工》版编辑相比，后者尽管时间短，但得到的乐趣却最多，获取的精神享受也最多。编一个"七彩"民工版

　　出台于1997年元月的《七彩民工》版，是每周一期的新闻性专刊，至今在上海各大报纸中仍属唯一的一家。上海民工逾300万，人数之多相当于一个中等城市。这一版面的出台，既反映了上海人"海纳百川"的宽广胸怀，又折射出新民晚报领导浓烈的"平民意识"。

　　我是在这一版面出台前夕"走马上任"的，《七彩民工》版究竟如何办？当时心里没底。走访和调查是最好的老师，它使我了解到，起源于八十年代初的"民工潮"，是有着深刻的社会原因和历史背景的。随着改革开放的兴起和深化，我国大量农村剩余劳动力必然要进城"找饭吃"，而城市的建设和发展，也离不开大量外来劳动力的补充来实施。因此，从农村走向城市，从封闭走向开放，从贫困走向富裕，已成为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历史潮流。在这股潮流中，充满着离乡的迷茫、闯荡的坎坷、求职的烦恼、打工的艰辛；并伴随着混沌与拼搏、愚昧与文明、失败与成功、欢声与泪水的碰撞。因此，调研的结论是，这一版面应该办成"信息窗"，使之真诚地为百万民工提供服务；"小学校"，它将成为百万民工学知识、学技术、学法律的课堂；"光荣廊"，理应充分展示排头兵的风采与业绩；"谈心角"，营造和宣传"阿拉"与民工的新型人际关系；"回报地"，记录民工报效桑梓的种种感人事迹......总之一句话，这块版面应该成为百万民工的精神生活园地和温馨的"家"。

　　为此，版面努力在"七彩"上下功夫，既强调新闻性，又注重专刊味，做到消息、通讯、特写、专访、图片、言论一起上；富有打工文学味的小散文、小杂文、小故事、小品文等样样有。报道坚持正确的舆论导向，让正面文章唱主角；尤其是"光荣廊"等专栏，更是接二连三地上版面，形成了宣传上的强势，产生了良好的社会效果。

　　来自齐齐哈尔市的聋哑女洪泽，几年来她凭借着自强不息的精神，在无声世界里默默耕耘，以惊人的毅力克服了无数常人难以克服的困难，创造出一个个辉煌的业绩。我们得知这一消息后，立即进行采访和跟踪报道，终使洪泽成为"光荣廊"专栏的第一登榜人。此后，洪泽当上全国自强模范后，在京受到江泽民等中央领导的接见。面对中央电视台记者的采访，她要说的话很多，其中有一条，就是感谢新民晚报多次报道她，从而更激发了她建功立业的勇气。

　　延安饭店安徽打工妹陶炳宪，5年来在服务员岗位上工作勤勤恳恳，精益求精，曾多次得到饭店领导和部队首长的表扬；业余时间，她自费参加了多门学科的学习，拿到了计算机中级、财会中级、大专和英语B级证书；此外，她还结合打工实践，撰写了100多篇散文和杂文，其中有不少在报刊上发表过。她《打工也要打出品位来》的先进事迹，经1997年3月9日本版刊出后，竟意想不到地引起了安徽省领导的重视，省委书记卢荣景看了报道后作批示，要安徽新闻单位也要进一步加大对安徽打工族正面宣传的力度；省委宣传部还为此专门发文，称赞这样的正面报道反响很好，尚不多见。乐为民工作嫁衣裳

　　民工这一群体，尽管有着不少自身的弱点，但他们中却有一大批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这批人勤劳、勇敢、好学、上进，不但为上海的建设与繁荣吃苦流汗、奉献青春；而且为家乡的脱贫与振兴，开眼界长知识锻造着人才。因此，作为一个专门办给民工看的专版，如果没有广大民工的参与，是不可想象的。这点，我们在版面语言上写得很清楚：《七彩民工》版坚持民工写，写民工。

　　"写民工"，可以组织记者写，或采用通讯员稿件。这些人训练有素，稿件能保证质量。"民工写"，问题一大堆。他们中虽有少数"笔杆子"，但由于整体文化素质低，视野窄，又不懂什么叫新闻。因此，寄来的往往不是新闻稿，有的像小学生做作文，有的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偶尔抓到一条"活鱼"，但仔细一看，充其量也只是提供了一条信息或半成品。

　　对于民工队伍的如此状况和写作热情，我自有估计、没敢怠慢。说实话，他们能把《七彩民工》版看作是自己的精神生活园地，这本身就是对编辑的支持；何况办报不能缺少"衣食父母"。

　　如何充分挖掘民工的信息资源？我办公桌上的那门电话，联系最多的是民工。电话里我帮他们分析稿件，指出不足，谈修改意见，总是毫无保留。此情景常引来部门同仁的"笑话"："老夏简直像爷在教儿子。"

　　民工一般"土里土气"，又没采访证明，来稿难免没问题。因而，他们的来稿只要能用，我都愿补做"后期工作"：是公安部门的，找派出所；是卫生系统的，找医院；是社区的，找街道里弄......无一漏过，坚决把差错和失实消灭在出报前。例如，民工特约通讯员申明坤曾寄来一篇迎八运体育彩票有奖销售的稿件，说彭浦地区第一天就"摸"走8辆轿车，其中5辆是被民工"摸"走的。这个材料很鲜活，让人一看就喜欢上。但一天时间这么长，小申能纹丝不动地都在现场吗？我不放心，于是电话相继打到市体委、活动组委会和公证处。一个圈子兜下来果然有误，稿中8辆应为10辆，5辆应为6辆。改正后做成花边新闻，小申看了很开心，同时该稿还成为当天街谈巷议的热门话题。

　　为作者改稿，这是编辑的份内事，不值一提；但为民工改稿，情况大不同，头痛又吃力。我看到不少民工来稿，不讲章法，前颠后倒，主次不分，水分十足，难以读懂。就因为里面还包含着一丁点儿可取之处，我都决定修改，说得更确切点，就是推倒重新写一遍。

　　随便举个例子吧，安徽阜阳的娟娟，在吴淞一知识分子家庭当保姆，有回她给我寄来信稿，谈她当保姆的甘苦，其中有个做坏"狮子头"哭鼻子的小插曲。文章缺点如上所说，但联想到"回眸打工路"专栏上还没出现过"保姆与东家"的题材，我随即找东家。这位东家向我介绍了许多做"狮子头"的小知识，并表扬娟娟已学会做多道上海菜肴了，还能独立掌勺办家宴。于是我决定"操刀"，写了篇《从学做"狮子头"说起》的小故事，名字仍挂"娟娟"。

　　一个一个地"调教"固然有成果，但毕竟是"单打一"，能不能走出去帮民工建立通讯组，或为他们上大课，以发挥"集团军"的优势呢？我决心一试。

　　上海港务局系统有从事装卸作业的外来民工近4000人，那里的工会干部十分重视民工队伍的精神文明建设。摸准这一行情后，我多次前去磋商，1997年3月，本市第一个"七彩民工通讯组"在海港诞生了。12名通讯员经过一年的努力，就写出了一批有质量的好新闻，不但宣传了海港，还为本版增色。为此，在新民晚报当年度评选中，该通讯组被评为"优秀通讯组"。

　　革命老区河南省固始县，现有2万之众民工大军在沪务工经商。管理民工队伍的是当地驻沪团工委，拥有几支"笔杆子"，经常向媒体投稿。他们得知海港成立通讯组的消息后，也主动和本报挂钩。1997年6月，这家通讯组召开成立大会时，连家乡"父母官"---县委宣传部及团县委的领导，也欣然赶来参加和祝贺。

　　民工住地一般都很偏僻，到那里去转一圈，少说来回也要几小时，但他们若要叫我去上课，我从来不推辞。三年来，我为民工上课到过宝钢边的工棚，去过码头旁的会议室。尤其是1999年10月17日傍晚，我到虹桥镇外来建设者读书会去上新闻写作辅导课，情景更是感人：40位年轻人将活动室挤得满满的，大家认真听、仔细记，直到晚上10时才离开；其中有位在金山打工的安徽小伙子丁进军，他原来在虹桥镇打工，是读书会会员，后来跳槽到金山区，为了能听这堂课，竟来回骑车8小时，行程200里上下，返回住地时间已是次日凌晨2点20分。

　　要调动民工写稿的积极性，还得在版面上多开一些适合他们写的专栏，这些专栏应该是"开得出、连得下、打得响"，这是我当编辑最最费心的。

　　综观本版前前后后推出的各专栏，细一算，竟有十来个是专为民工开设的。例如推出"工余拾趣"专栏，几篇稿件刊出后，民工们忽然发觉：八小时之外的娱乐天地里也能出新闻！于是大家都注意去挖掘，稿件络绎不绝地寄过来。记得开辟"回眸打工路"专栏时，我特地加了个编者按，告诉民工朋友都来回眸打工路，将一则则难忘的故事，一个个感人的情结，一段段美好的回忆写下来，供本版选用，以激励自己，启迪他人。结果，民工你也写，他也写，老话题变新话题，旧闻成新闻，民工们很爱看，连一文化单位也将其中不少篇收进丛书去。

　　还值得一提的是"一封家书"专栏，这是没办法的办法，挖空心思专为什么也不会写的民工设置的，谁知出台后效果也不错。一时间，儿子写给父母，媳妇写给公婆、阿姐写给阿妹、老乡写给老乡、情人写给情人的私信，一封一封都在报纸上公开发表了。专栏从此成了情系城乡两地亲人的纽带。欢乐多多 享受多多

　　我和民工管理层干部经常打交道，彼此间都有这样的体会：如果说我们为民工做了点事的话，其实从他们那里获取的更多。这种获取，绝不是体现在钞票和实物上，而是民工们特别的表达形式。

　　《七彩民工》版刚推出时，有位民工给我来信说，他和同乡得知这一信息后，竟高兴得立即打酒来围坐在工棚里举杯庆贺；三年间，我常常听说浦东新区、桂林路、虹桥镇有些书报亭，一到星期天下午，打工族为能争购到一份含有《七彩民工》版的新民晚报，往往都要排长队。有个名叫周荣华的川妹子，一次因加班耽误了买报时间，她竟借来自行车骑了20里路，到处去寻觅售报亭，最后还是出了高价，才从一卖报老人手里求得仅有的一份。关心自己编的版面是否有人看、是否受欢迎的编辑，得知这一个个例子后，能不为之感动吗？

　　民工是很重视自己的"文字变铅字"的。在建南体育用品公司打工的杨必华，他的一篇89字的体会文章发表后，收到报社开出的汇款单，竟迟迟不去取，而将它珍藏在存放恋人照片的影集里，夜夜去翻看。不少民工一见到自己的大名上了报，都会奔到邮局去买上十多份，当作打工的成绩单，一一寄给家乡的亲朋与好友。这样的情感冲动是民工们的"专利"，也让编辑分享到成功的喜悦。

　　作为一个宣传窗口，三年来《七彩民工》版刊登了许多外地民工闯上海成才的感人故事，这些结在本市"外口管理"大树上的累累果子，又以榜样的力量影响着百万民工。有的民工因经常给本版投稿，被领导发现后，一一提干了；有的民工由于"爬格子"得到了锻炼，回乡后竟"摇身一变"当上了新闻记者；安徽采石女赵美萍，尽管只有小学程度，她在艰苦的环境里坚持练笔，不但写出了大量好文章，而且还考进《知音》杂志，当上专业编辑。现在，民工写作队伍在不断扩大，不少人已由原来什么也不会写，发展到现在一年竟能见报几十篇。他们的成长足迹，就是编辑收到的最好礼品。

　　此外，我还成了民工的忘年交，他们有话都愿找我谈、同我叙。有些民工想"跳槽"，主动打电话来请我谈看法；有的民工回乡娶媳妇，也从乡下给我写信报喜；特别有趣的是，我这里还常常成为他们的"联络站"，江苏姑娘小于来沪找老乡，老乡"跳槽"了联系遇难题，聪明的她竟找出《七彩民工》版按图索骥寻到我，我当然乐意帮她"穿针引线"。

　　办好《七彩民工》版，无论从打中华牌、参与扶贫帮困，还是从促进上海经济建设、维护社会稳定角度看，都是具有实实在在意义的。如果把一期期版面比作一桌桌菜肴，那么，这一道道"精神晚餐"已推出三年了，"生意不错，宾客也满意"。今后的任务是要进一步办好它，并